高展明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大惊:难道李景若发现了什么?不过他旋即就稳住心神,镇定地说:“只是家中遭遇了一些变故,令我突然清醒罢了。”
李景若笑了笑,不再追问,举起手中酒盏:“我敬你一杯。”
高展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两人又聊了片刻,说起高展明的文章,李景若道:“君亮兄弟,你写的那些文章,我全都看过了,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你可知道,我们这些豪门望族子弟和寒门士子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高展明好奇道:“不知,还望李兄指教。”
李景若道:“我走了不少地方,看过一些文章,也见识过一些人,寒门选出的士子,的确有不少弊病,譬如浮薄、小器,这并非我的偏见,亦不是人人如此,但也算是个通病。可是有一点,他们都脚踏实地,少有好高骛远之辈,若不然,也难以从科举选拔之中熬出头了。世族权贵,并非没有考虑民生大计的,可许多皆是纸上谈兵,他们颁布的政令,不接地气,不切实情,往往弄巧成拙,有时明明是为了百姓,却弄得民不聊生。但寒门士子不会,他们做事,往往更加小心谨慎,切合实际。毕竟他们是从民间出士的,对民情也更为直观了解。而我看你的文章,全不浮躁,关心民生,又严谨小心,全不像是在大宅子里关了十几年的贵族少爷。”
高展明道:“李兄乃是皇族子弟,无论是权贵还是寒门,李兄的见解都如此透彻,愚弟实在佩服。”这话便有些讽刺的意思了。李景若出身比他更高,既然李景若能够知晓的,他又为何不能知晓?
李景若微微挑眉,但笑,只作没听出高展明的言外之意,道:“出了香山那事,想必皇上和太后也都看了你的文章,你如今已颇有名气,想必过不久,朝廷便会下诏征你出士了吧。”
高展明犹豫了片刻,道:“我会参加科举。”
李景若一怔:“你要参加科举?”他心思略转了转,便大致猜出是怎么回事。高展明的语气十分肯定,看来他已确定要参加科举了。想必在此之前,皇帝或太后已经给高展明透了消息,要召他出士,但高展明拒绝了。若不然,高展明不知朝廷是否征召,又如何笃定自己会参加科举?
李景若的眼睛顿时亮了:“理由?”
高展明道:“朝廷举行科举选士,又有什么理由?”
李景若哈哈笑道:“有趣,实在有趣。君亮兄弟,我每一次见你,你都能给我惊喜。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两人乘坐的小舟顺着御河往下游飘去,路过的岸边可见百姓们生活的景象,女子们正蹲在河边搓洗衣物,见河上有两位如此清俊的青年乘船驶过,一时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呆了眼。有那大胆的,向着李景若和高展明暗送秋波,高展明挪开视线,只作不见,李景若却大方地回以点头微笑示意。
“呀!”突然有一名女子失声惊叫,竟是她一时走神,手中正在搓洗的帕子竟然顺着河水飘走了!
那女子着急地用搓衣棒勾动飘走的帕子,却将那件帕子越推越远,最后竟飘到了李景若的船边。
那女子叫道:“公子爷,帮奴家捡捡那条帕子可好?”
李景若伸手将帕子捞了起来,小心地绞干帕子上的水,可是丝帕太轻,他的船已飘出一段距离,无法再靠岸将帕子还回去。
那女子看着李景若,脸上已飞红两片,朗声喊到:“敢问公子家住哪条巷子?”
李景若道:“在下非京城人士。”
那姑娘一怔,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失落之色,却听李景若问道:“敢问姑娘家住何处?”
那姑娘又重新打起精神,喊道:“南锣鼓巷子东面第二户人家便是我家。”
李景若点头示意。
一旁洗衣服的女子们听了这二人对话,对嬉笑着推搡揶揄那丢了手帕的姑娘,那姑娘脸色早已涨红,匆匆收拾了衣服便跑了。
高展明忍不住问道:“你打算亲自去还?”
李景若好笑道:“什么事,也值得我亲自跑一趟。一会儿上了岸,差一名小厮去跑一趟不就是了。”
高展明揶揄道:“那姑娘可要伤心了。”
方才两人总是在说着高展明的事,难得有了这个机会,高展明便将话题引开,问李景若道:“李兄今年多少年纪了?”
李景若道:“虚岁也该二十三了吧。”
高展明道:“李兄至今还未成亲么?”
李景若耸肩。
高展明玩笑道:“我见李兄身边桃花朵朵,便没有一朵值得采撷的么?还是李兄寄情山水,早已超脱红尘之事?”
李景若道:“女子所求的,乃是一生安稳,我可给不起,便不祸害人家姑娘了。”
高展明道:“李兄没想过定下来?你打算继续游山玩水?”
李景若道:“定,是早晚要定的。我如今便如水上飘萍一般,是沉是浮,尚未可知。”
高展明微微吃惊。李景若这话,若是有心去解,似乎是话里有话了。他一介皇族子弟,即便放弃世子的身份,也是富贵一生,他便是寄情山水,亦不是什么倾家荡产的爱好,漂着便漂着,如何竟谈得上沉浮?究竟是他一时失语还是……
高展明顿了顿,问道:“难道没有人愿意与你一起漂吗?”
李景若笑道:“便是有,也要入得了我的眼才是。我不求妻妾子女成群,此生唯求有一人,知我懂我,愿与我比肩而立,此生足矣。”
高展明听罢沉默良久,端起酒壶倒满了两杯酒,举起酒盏道:“李兄,我敬你,愿你早日能找到你的意中人。”
李景若轻轻碰了碰他的酒盏,道:“我也祝君亮兄早日完成心中抱负。”
高展明与李景若闲聊了许久,直到黄昏之时小舟才在岸边停下。
两人上岸后,高展明道:“李兄,你明日几时离京,愚弟来送你一程。”
李景若道:“我明日一早便走了,你不必相送。我有预感,不用太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高展明抱拳道:“那我就等着与李兄再次相会了。”
李景若笑道:“后会有期。”
高展明道:“后会有期。”
第三十九章 太后赠礼
翌日一早,李景若就离开了京城。
高展明回去之后,便更加努力读书了。
由于前段时间高展明出了不少风头,就连太后都召他入宫,又不曾听闻太后为难他,学中便开始流传高展明得到太后赏识将要受到提携的流言。这些子弟们虽是富贵出身,可毕竟家族庞大,家里光是嫡子嫡女就有六七个,更不提庶出的,便是父祖再得权势,分到他们身上,也未必还剩多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仰仗门荫入士的。因此他们都会巴结出身更高的,为自己将来的仕途谋利。听说高展明要被征召的流言,不少人都来巴结他,原本看不起他的那些人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终究无可奈何。
晚上高展明去李绾那里看书。
近来高展明非常用功刻苦,每天风雨无阻,总是挑灯夜读到深更半夜才回屋睡觉,李绾也觉奇怪,趁着高展明向他请教的问道:“你近来如此用功,可是上一回从太后那里得了消息,你要被征召入朝了?”
高展明既然已拒绝了高嫱的征召,因此他不会再将此事说出去,只道:“恩师,我想参加科举。”
李绾奇道:“你要参加科举?”他以为是太后和皇帝今年没有征召高展明的打算,而高展明又想早点离开宗学入士,便道,“孩子,你的文章许多朝中官员都看了,不少人都很欣赏你。如果你打算明年入士,我可以找几个过去政事堂的同僚,请他们上表举荐你,如此一来,皇帝理当会重视你的。”
高展明道:“多谢恩师,只是弟子想参加科举。”
李绾糊涂了:“你想参加科举?”
高展明便将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李绾听罢沉吟片刻,道:“你有这份心思是好的,可你若是参加科举,考得好还罢了,考得不好,便受不少掣肘。每年参考生中及第者只占百之一二,以你的文采,想要及第应当不难,可是参加科考,与你当日的状态及审卷官员的性子亦有关系,饶你学问再好,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且科举出仕之人,分配官职是按照考试名次分配的,你若不能考中一个好的名次,开端便落于人后了。”
高展明道:“恩师,弟子还是想试一试。”
高展明如此坚定,李绾无话可说,也就只有随他去了。
转眼到了八月,宗学中开始征集想要参加明年正月科举考试的人员名单了。
参加科举的举子来源有二,一由中央国学和地方学校选拔送举的为生徒,二乃自行报名参加并在州县考试中合格的称为乡贡。但凡生徒,多是官宦或富人子弟,而乡贡并无门第要求,所以上不起正规学堂的寒门子弟占了多数。到孟冬之际,所有生徒和乡贡会汇聚京城,准备参加科考,因此到了八月,宗学中就必须统计参加科考的人数了。
每年宗学中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并不多,一则是参加科考对年龄、入学年限皆有限制,在学中学满五年方可报名;二则学中子弟许多可依靠门荫入士,也不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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