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见他们两人都不说话,自顾自地翻了翻眼睛,仰头喝下这杯参茶,因为略微有些苦,还是皱了皱眉。今天难得他身边的小厮不在,下意识地想要从旁边拿出巾帕,却忽然想起来解意并不在,于是他低头去找巾帕。
“大人若不嫌弃,用这个吧。”卫奉国递过去一方整洁干净的帕子。
御史中丞抬头看了看卫奉国,又看了看那帕子,终于是伸出手来接过。交接的时候,御史中丞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卫奉国感觉到他的体温冰凉,几乎没有温度。
御史中丞看着卫奉国,轻轻一笑,“很冷?”
“是大人的手,”卫奉国坦言解释,“怎么大人身边的解意不在吗?”
“他替我出去找药了,京中动乱,家中许多药来不及带出来,”御史中丞说到这里掩口咳了两声,“这副身子就是这般没用,药一日也停不得。”
卫奉国本想要继续问问对方是什么病,可是想来自己问了也不能使其痊愈,更让对方劳心伤神罢了,况且对方身居御史中丞这样的要职,什么样的权势没有——会找不到名医来医治?
卫奉国想着,却不知道御史中丞医治端得在端详他,看见他最后摇摇头笑了笑不再声响,那御史中丞却自己笑了出来:
“千岁大人体贴,我倒有些羡慕起太后主子来。”
“大人,我和太后……”卫奉国不知这位御史中丞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脸色微微一变,就要忙着澄清他和文以宁并无大不妥。
御史中丞伸出了一只手阻止卫奉国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看了看卫奉国身后的纳言阁大学士还有太傅,三个人均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卫公公你无需多心,”御史中丞对着有些不明白的卫奉国解释,“待天下初定,我想你会愿意带着他离开的。京城到底不是久留之地,能有幸运离开,我会祝福故人之子。”
没有等卫奉国消化好这三权首领话中的意思,只听了先锋官又一次进来营帐之中传了信报:
“大人,宁王的军队和晋王的军队在京畿北方打起来了。”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也不好,好的是由晋王出面去打宁王确实很好,也节省了他们的兵力,只是唯一的不好便是他们不知道晋王会如何对待宁王,更不知晋王知不知道京城之中到处都是炸药。
就在宁王军队与晋王的军队开战的时候,从北地传来了讯息:白袍将军陈辉带领着白袍军先头不对的八百余人从羽城出来,往南方京城方向赶来,而陈老将军护送太后和皇帝凌风慢回京跟在后头。
卫奉国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却也没有说出来,他只想着文以宁身上的蛊毒。若是寻常人的方法没有用,那么不如找找堕星台上那个不老不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有解。
相比三权首领这边,凌与权的境地并不十分好:
腹背受敌不说,传来的战报都是败绩,今日早晨又发现有了逃兵。其实从孙傲客告诉他京城之中埋下了足以将整座京城都炸毁的炸药的时候,凌与权就觉得自己输了。
一个好的上位者,应该知道自己所有的属下在做什么,并且无论他们做什么,全局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当孙傲客将事情告诉他的时候,凌与权有些后悔,他后悔他不该沾惹这些江湖人,更不应该轻易地就听信了孙傲客的话,将卫奉国从自己身边赶走了。卫奉国就算再不济,就算再怎么和文以宁在一起,他到底是芠太妃的人,是这个世上唯一对自己很好的女人所信赖的太监。
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孙傲客说,若是他有胆量,能够将祖宗家法全放下,便让晋王占领了京城又如何,让天下归为于小皇帝又如何,只消等他们全部进入了京城之中,便可用炸药将京城炸平了,最后何愁天下不是他的呢。
凌与权看着孙傲客,忽然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一个十足的疯子。和一个疯子共谋天下不如背水一战,若是能够将敢在陈辉来到之前将晋王击退,只需要一个胜仗,便可逆转形势。
凌家的天下还是要他们自己来解决,牵扯了外人只怕江山要易主。
凌与权在用兵上善用起兵、兵法上善用险棋,这和他的皇兄凌与枢是一样的,凌与枢当年还在太子之位就敢于带人去灭了大戎国、俘虏戎狄十二翟王,自然是用兵出神入化的缘故。
凌与权在兵法上并不输给凌与枢,大概只是摆在不懂的用人和知人善任。也就只有到了穷途末路,被晋王围困在了一个小山顶上,他才觉得当初父皇和母后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哥哥凌与枢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晋王的军队在外围已经围困他好几天了,听说文以宁和小皇帝也在白袍军的护送下回京城来了,凌与权看了看头顶的天,秋天的天空高而且蓝,没有一丝云,却好像距离自己很遥远。
“二皇子,你看我们……”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小兵,凌与权挥了挥手,长叹了一口气,从马上一跃而下。面朝着晋王的军队的方向,牵着马慢慢地走了过去。
晋王若是当真勤王也就罢了,如若不是……
凌与权看着晋王嘴角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在被人绑起来的时候,他脸上还是有那种笑意,也不怪旁人议论起来都说,那个造反的宁王也不愧是皇亲贵胄,哪怕是被捕、失败了,举手投足之间,却不像个阶下囚。
晋王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这些,只是知道他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从王妃给他传递来的讯息来看,文以宁已经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情,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好办了,所以当晚,晋王就将所有的城门大开,说是要迎接太后和小皇帝的到来。
可怜晋王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所在的京城下面埋着怎样的危机。
文以宁带着凌风慢在三日后回到了京城,但是却停留在了京城北部并没有直接进京,晋王三番五次派人过来迎接,文以宁都用不同的借口挡了回去,说是小皇帝凌风慢不想要那么快回京,又说此次事发突然想要带着小皇帝去帝陵祈福,又想要去文家祖坟。
总之,文以宁并不想要这么快地回到京中。京中有那么多的炸药,况且宁王已经被晋王所获,谁知道宁王身边那个江湖人会不会突然引爆那些炸药,然后令整个京城和皇宫都被夷为平地。
入夜,
在京城礼部专门看管皇亲国戚的牢房之中,凌与枢静静地坐在墙边,靠着墙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如漆如墨的夜空和闪亮星斗。
“王爷当真是好兴致。”
“这句话也同样送给王爷。”凌与权也不回头,这种时候有闲情逸致来看他的人,也便只有晋王这种胜券在握的人了。
“也对,”晋王耸了耸肩,“我是该称您一句二皇子,不过也要在您活着的时候。”
凌与权弯了弯嘴角,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当初和帝和章献皇后只有他和凌与枢两个嫡亲的孩子,他们两个又无甚大分别,凌与枢继承了皇位,他不能继承,本就是前朝留下来的隐患。
何况,他的身世本身就是一个迷。他和凌与枢,到底谁不是皇帝和皇后的亲子?
☆、第六十二章
比起凌与枢、比起凌与权,或者再久远一些,比起和帝来说,晋王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至少文以宁觉得他实在是太过猴急。
三权首领驻扎的地方靠近建邺,建邺城说大不大说小不笑,况且又是当年太-祖皇帝龙兴之地,文以宁借着各种借口没有回到京城,更大有要将建邺当做都城的态势。
晋王的人三次、五次都请不到文以宁和小皇帝回去,不免让人们产生了奇怪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说晋王和文以宁不和的,说晋王是另有所图的,说文以宁在和晋王谈条件的。
总之,文以宁知道他再不做点什么,晋王只怕是要从京城出来亲自绑人来了。
不同于京城的秋日,建邺的秋天总是会伴随着那么几场秋雨。今晨起床的时候,文以宁就发现本来一直睡在旁边屋子的小皇帝凌风慢,自己跑到了他的房间,在他的怀中窝成了一团。看着这小孩,文以宁有些哭笑不得:他的体温偏凉,身体也不大好,若非是因为师傅所传授的武功可以续命强体,只怕这样的天气,他也会和御史中丞一样裹在狐裘里、待在一间有地龙又升满了炭火的屋子里。
建邺暂居的宅邸大约是当年梁国宰相凌顺之的府院,锦朝的开国皇帝太-祖凌衍就是凌顺之的养子,后来成为了锦朝皇帝,这里也就一直得以保存下来。屋子的青砖碧瓦倒是和京城的红墙碧瓦大为不同:院中有回廊假山,有园林之趣,屋子以一间书房为中心、前后三套跨院对称分布。
三权之中只有御史中丞住在这里,太傅大人直接住在了建邺城楼上,而纳言阁大学士说他在建邺城中有亲戚、是住在了亲戚家,文以宁没有点破对方的谎言,纳言阁大学士世代都在京中为官,这么推说不过是想要联络建邺城中大户,好保护百姓,并且暗中提防出事。
将被子帮凌风慢盖好,文以宁搓了搓手脚从床榻上下来。昨晚上下过一场秋雨,可是今晨起来天色还是那么的阴暗,出了屋子看见高天上一片一片厚重的黑云,文以宁长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衣衫,快步往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