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十七年,开春。
百越王朝,帝都长安。
“荒唐!”皇帝拍案而起。
丽正殿众人瑟缩着跪在地上,为首的太监沈大海低着头不躲不避,任由皇帝扔出的折子直直砸在自己身上。
“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啊!九殿下年少无知,一时任性,万万不可与之置气。请皇上保重龙体,是奴才没看好殿下,愿受陛下责罚。”沈大海说着,拼命向皇帝重重磕头请罪。
“反了,反了,反了!”龙颜大怒,皇帝指着沈大海,怒斥:“逃婚?堂堂百越国皇子,肖祈这做的是什么?他……”说着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旁边的太监总管哈赤连忙扶着皇帝。
“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一切都是奴才的错,请陛下责罚奴才!”沈大海战战兢兢地看着盛怒的皇帝。
“他竟敢做出这等不可理喻的事情!”皇帝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离开前说什么了?”
沈大海哆嗦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敢吭声。
“说!”皇帝厉声喝道。“敢改一字,丽正殿众人全部推出去斩了。”
沈大海心下一凛,无奈地开口:“殿下……殿下说他不愿与那卫国翁主成婚,请陛下下旨退婚。还说……”
“还说什么!”
“肖祈此生非心爱之人不娶,此心可昭日月,绝不更改。所以……即便陛下下旨让他迎娶卫南白,也恕难从命。”
“荒谬,一派胡言!”皇帝闻言勃然大怒,横眉立目:“圣旨已下,就不容任何人抗旨不遵。传朕命令,即便把长安翻过来,也要把肖祈给朕绑回来成婚!”
“是,陛下!”底下的人立刻“砰砰砰”跪了一地。
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随后目光落在底下的沈大海身上,沉思片刻后轻哼一声,猛地拂袖,怒不可遏道:“来人,把沈大海等人收押天牢,传令出去,一日内找不到肖祈,丽正殿所有人推出午门斩首!”
“陛下!”御书房里一众大臣与宫人都跪了一地,“请陛下息怒啊!”
“朕意已决,你们还不把人拖下去!”
“奴才领旨。”
几个侍卫立刻进来,沈大海等人拉到殿外。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若肖祈回来,朕可以饶丽正殿众人一死。”语毕,皇帝就摆手让人把沈大海等人押下去。
即便如此,皇帝还是愤怒难耐。
“逃婚,竟敢给朕逃婚!卫国翁主不日便到,肖祈这个逆子真是胆子太大!太大了!”
“陛下请息怒,或许九殿下有他的苦衷……”哈赤轻声劝道。
“苦衷?”皇帝冷笑一声:“堂堂皇子,大半夜打晕丽正殿的侍卫,翻墙出宫?”
“陛下……”
“一国皇子,成何体统!真是荒唐!荒唐之极!”皇帝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扼住满腔怒火,“传出去皇室的脸往哪里搁!”
“陛下稍安勿躁,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哼,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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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杜阮行色匆匆地赶来,“您知道了吗?”
肖墨正在书案前看书,闻言慢慢翻过一页:“肖祈逃婚了?”
“是的,父亲刚回来说,皇上龙颜大怒,丽正殿众人已全部被收押天牢。”
薄唇微扬:“还真是肆意妄为。”
“子云认为,殿下最近的行动都围绕着肖祈,或许有失偏颇。”杜阮看着面沉如水的肖墨:“即便是与卫国联姻,也改变不了他在宫中的地位,何况卫国本身也不足畏惧,肖祈本人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子云,本宫问你,父皇在盛怒之下可还说了一句话?”
“殿下?”杜阮不解地看着他。
肖墨放下书,不紧不慢地开口:“若肖祈回来,朕可以饶丽正殿众人一死。”肖墨起身,走到他身边,不紧不慢地踱步:“百越王朝惯例,皇子成年后便搬离皇宫,于帝都筑府。一旦皇子受封为王,则要离开长安到封地生活。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杜阮闻言心底一惊,略带惊讶的看着肖墨。
肖墨薄唇轻抿,神色清冷:“幼而偏孤,上亲加鞠养。(注5)本朝除肖祈外,再无他人。你说,这是何等的隆恩。”
“但陛下向来对肖祈……”杜阮仍有迟疑。
肖墨不可置否地笑笑:“卫国虽是弹丸之地,但国君膝下只有卫南白一女,与之联姻,那备下的十里红妆早已表明卫国的态度。再者,卫国虽小,但卫国公向来与许多达官显贵关系匪浅……父皇,为了肖祈,还真是用心良苦。”
杜阮脸色微变:“是我大意了。”
“不怪你,父皇为他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谋划,我们掉以轻心,也是正常。”
“可肖祈生□□玩,任性妄为,陛下这是何意?”
“太子悬而未决,大直若屈,大巧若拙,这才是宫中生存之道。肖祈,或许才是最深谙此道的人。”肖墨冷冷一笑:“母后虽贵为皇后,但近来亦曾数次长叹,活人终究是斗不过死人。”
“莫非是……已逝的萧淑妃?!”
“本宫从没想过,父皇竟然也是痴情之人。”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现下看来,我们定不能让他们成婚。”
肖墨沉吟片刻:“子云,我记得,萧淑妃的忌辰便是今日吧。”
杜阮点头,尔后猛然惊醒:“殿下?难道你想趁肖祈现在下落不明……”
“告诉那边,务必抢在宫里的人之前找到肖祈……”肖墨慢慢转动着扳指,“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子云明白。肖祈每年此日,必定会只身去京郊十里长亭缅怀萧淑妃,六年来从未更改。”杜阮神色愈发严肃,“殿下可想好了?一旦动手,我们便……”
“子云,事已至此,不能再放任自流了。”
“我明白了。”杜阮轻叹一声,“殿下放心,我将亲自负责此事。”
“时候不早,你也早点回府吧。”肖墨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池子里的接天莲叶,薄薄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淡漠的黑色眸子如寒冰般冷漠,背影却格外萧索。
在那一瞬间,杜阮仿佛感觉到肖墨内心涌动的伤痛,被他埋藏的那么那么深,以至于是那样的微不可见。可杜阮却感觉到那罅隙中偶尔流露出来的感情,硬生生仿佛要把人撕裂开来一般的痛。
“……如果不忍,又何必去做。”
“如果我不愿意,就可以不做么?”肖墨的薄唇慢慢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我想要那个位子开始,我便已经习惯了。”
从古至今,这帝王之路,注定你死我活,白骨成枯,鲜血铺就。
杜阮看着肖墨的背影,肖墨却望向远方。
明灭的烛光中屋子里的烛泪不知道堆积起来多高。
杜阮身侧的手紧了紧,忽然上前一步,从后头伸手紧紧搂住了肖墨。他明显感觉到肖墨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杜阮?!”
“殿下,无论如何,杜子云将生死相随。”杜阮说完,却不看他的表情,快速转身,推门而去。
肖墨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瞳孔紧缩,而旁边的灯芯微微地“啪”了一声,融化了旁边凝固的烛泪。
~※~※~※~
卫国人皆知,国君与锦夫人向来感情笃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奇佳话。唯一缺憾便是子嗣稀薄,膝下唯有一女。嫡长女卫南白近来更被百越王朝皇帝指婚九皇子肖祈,及笄礼后便要送入宫中,静待完婚。
上元十七年,农历三月三,上巳节,卫国公府。
卫南白看着铜镜里风华正茂的少年,忍不住伸指轻触着镜面。镜中之人熟悉的容颜,让人觉得恍如隔世。夷狄那锥心之痛,还像是昨日。弹指间,却是数年光阴已逝。
上一世,他杜衡被自家嫡亲哥哥杜阮,硬生生迫害致死。本以为此生尘缘已了。却阴差阳错,重生为卫国公的嫡长子卫南白。卫国公为了不让卫南白入京为质,令他从小男扮女装,日日如履薄冰。本以为这样便能躲开一劫,了此残生。不料,皇帝早前的一纸赐婚让他嫁给九皇子肖祈,从此让他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门被人轻轻推开,卫南白慢慢回头,只见卫国公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父亲。”
“文瑾,及笄之礼前,后悔还来得及。”卫国公长叹一声,“经此一事,为父已不求你能大富大贵,也不求你能有多大出息,只望你此生都能平平安安。”
“父亲……”卫南白看着虎目通红的卫国公,心中酸涩翻涌。
前世,因为杜阮,家人亲情,他无福体会。
这一世,他却享尽父母恩宠,承欢膝下。
“文瑾,若你不愿,为父可让你出嫁途中遇险,待后来偷天换日。”
“父亲。”卫南白闻言,重重在卫国公面前跪下,“您与母亲的养育之恩,文瑾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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