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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绝 (如鱼饮水)


  “值不值得不是你陆长卿说了算!”谢砚后退了两步,肃衣敛容,收起小儿娇嗔之态的谢砚,与他兄长谢戟连气质都极为肖似了。陆长卿发现,这个孩子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他只是一直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了自己。
  “长卿哥哥,我不走。就算为你死也值得的。”他萧然垂首,转身就走了。
  凤岐夜里咳嗽,睡得不安稳,凌晨惊醒,竟出了一身的汗。他侧过头,望见窗外湖面一片月华,在风中银光潋滟。
  喉中干渴,他一边低低地咳嗽着,一边撑起身想去倒水。忽然房间烛光亮起,他不由眯起眼睛,抬手遮在眼前。
  待适应了光线,他才看见坐在竹椅上的陆长卿。竹椅上团着一张毯子,陆长卿方才恐怕是睡在这把椅子上。
  “凤岐,是要更衣么?”陆长卿问。
  凤岐摇摇头,“阿蛮,给杯水。”
  陆长卿起身倒了水,坐到床边扶着凤岐慢慢喝下。凤岐喉中一痒,呛了口水,不住咳嗽起来。陆长卿连忙替他拍背。
  “你怎么半夜在这里,怎么不在你帐里睡?”凤岐咳嗽平息了,擦擦额头的汗,柔声问。
  “怕你晚上需要更衣,没人伺候。”陆长卿的嗓子有些哑,透着些疲惫。
  凤岐笑了笑,“随便找个人来就是了,这等秽事还要你亲自侍奉?”
  “不愿意别人碰你。”陆长卿别过眼道。
  凤岐一时接不上他的话。深夜中,昏黄烛光中的小屋,显得窝心而温暖。
  “阿蛮怎么显得忧心忡忡的?”凤岐问。
  陆长卿摇头,轻叹了口气。凤岐揽过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韩要被个县大夫参了本。”
  凤岐听了淡然笑笑,“朝堂里的小把戏了,先令手底下的低阶官员上奏,试探上意。放在江湖里,这一招叫做投石问路。如果丰韫有打压韩要的意思,很快就会有居高位的官员进一步弹劾韩要,如果丰韫没有那个意思,牺牲一个低阶小官也不足惜。数月前韩要的儿子失手杀了魏图的独子,这恐怕是魏图要报复了。”
  凤岐久在朝堂,深谙权谋之术,这些朝堂上惯用的伎俩他一眼便能看透。陆长卿不过是随口说给他,想看看他又什么见解,没料到他对此事漫不经心,随口为陆长卿分析起来,还说得十分透彻。
  “韩要和魏图的两个儿子可真是不争气,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抢一颗夜明珠,才出了人命。不过我倒觉得,也未必不是有人故意挑起这事端。”陆长卿的侧脸不禁磨蹭着凤岐被子下的腿。
  凤岐挪不开腿,无奈的笑着,“朝堂上一向尔虞我诈,或许真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吧。”
  “生儿当像阿蛮这样的。”他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说着。
  “想你一辈子都不走……”陆长卿仰望着他苍白的脸和衔笑的唇角,由衷地叹了口气。
  “不走,阿蛮不想让我走,我就不走。”凤岐安抚着他,又别过头微蹙眉头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啊

  ☆、第三十八章

  陆长卿醒来,第一眼看到了桌上的残烛。昨夜点起来便忘了吹灭,一夜红泪,蜡炬成灰。
  他发觉自己枕着凤岐的腿睡了半宿,此刻凤岐的身子在微微抖动。他抬起头才看到凤岐正用袖子压着口咳嗽。那脸色比他的白发更加苍白。
  “这么故意压着声音,你是怕……吵醒我?”陆长卿喉中发哽。
  凤岐无声咳嗽着,蹙眉勉强一笑。这样隐忍的神情,让陆长卿的心如同被蜜蜂蛰了一口般疼痛。他抓住凤岐的手腕,竟不盈一握。
  拉开他的手,陆长卿无声地注视着手帕上的血迹。那血迹有些已经变暗干涸,有些还是新鲜的,一层叠着一层,触目惊心。
  这个男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咳了一夜血,还怕发出声音扰了他的清梦。
  陆长卿忽然想起了当初在镐京王宫时,这人也是任凭红蜡烫了满手,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对自己,仿佛一直就是这么个态度,纵容得那么过分。
  可自己回报给他的,就是宫中三个月的日夜折磨,一直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虚弱,咳血不止……
  陆长卿无法再看下去,从床上下去趿着鞋子就想去煎药,却被凤岐拉住了袖子。
  “阿蛮,过来。”凤岐面带倦意,目光却温煦如春风。
  陆长卿愣着不动,凤岐探身按他坐下,自己半跪起来,摸了把篦子替他梳头。陆长卿几乎能感觉到凤岐修长骨感的手指滑过他头皮的感觉,那种□□从心尖一直窜到后腰。陆长卿这日彻底意识到,凤岐不管做什么,对他都有致命的诱惑。就算他们的立场不同,就算他不赞同凤岐的愚忠和固执,就算因此他与他分别,他也依旧会爱这个人。因为他爱的并不是这个人的信念、善恶、或价值观,他爱的就是这个人本身。
  凤岐取了簪子,替陆长卿束起头发,淡淡衔笑:“这样精神多了。”
  陆长卿哪管精神不精神呢,他出去就翻出草药亲自去煎。煎完药他捧进来,凤岐又在咳了。
  那咳嗽本是声嘶力竭,却又极力压制,听得只让人揪心。尤其是凤岐这么多年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势姿态,在大周就如同一个不老不死的神话,忽然看到他脆弱衰颓的模样,更加让陆长卿心酸。
  “来,把药喝了。”陆长卿吹了吹勺中的汤药,送到凤岐嘴边。
  凤岐闻出了其中味道,笑了一下,“必须喝么?”
  “不喝药怎么好?”陆长卿嗔怪道,“必须喝光。”
  凤岐难以察觉地轻叹了一声,张开嘴,任陆长卿喂给他。
  陆长卿喂了半碗,忽然停住了,面露难色,“凤岐……”
  “嗯?”凤岐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用鼻音询问。
  “好好喝药……”不要微垂眼睑,睫毛轻颤,时不时露出粉色的舌尖,喉结滚动的这么明显……陆长卿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就干瘪地提醒了半句。
  凤岐听他说好好喝药,就在床上动了动,稍微坐直了身体,双手拢在膝头,十分端庄娴静。
  凤岐大人宝刀未老,无论哪一种姿态都风情万种。陆长卿低下头,什么也没法说,继续喂药。
  “谢戟找到了么?”药碗见了底,凤岐问。
  “还没有。”陆长卿回答。
  没有也好,即使他与陆长卿关系亲近,此刻在他军马之中,也可谓身居虎穴了。谢戟也被带到这里,未必是好事。凤岐不动声色地想。
  正这时,忽然门外士兵有急报,陆长卿一问,竟是谢砚受伤了。
  陆长卿面色霎时一变,骤然起身,“凤岐,我去看看。”话未说完身子已如风冲出了屋子。
  凤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才捂住了嘴。胃中一阵翻滚,他伏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呕着刚喝下的药汁。
  凤岐努力克制,但这种剧烈的呕吐根本无法停止。
  “紫菀……”他凄然道,“对不起……”
  那淡淡的花香如同钻入脑髓,他只觉自己喝下的就是陆疏桐的骨灰和血肉,那种昏天黑地的绝望,让他浑身都战栗。
  陆长卿冲到了大帐中,慎叔同已经叫来了军中的大夫。谢砚眼圈铁青,嘴唇发乌,一看便是中毒之相。
  陆长卿前一日刚与谢砚有些言语冲突,今日就见他受伤中毒,心中愧疚万分。这孩子若不是跟着他,也不至于吃这些苦。大夫正在把脉,陆长卿追问:“如何?”
  大夫道:“镖上有毒,什么毒还说不清楚,若是不能配出解药,会有性命之忧。”
  陆长卿一刹那抿紧了双唇。
  慎叔同道:“谢砚说,他在林间遇到了几个江湖人,那些人误把他当做凤岐身边的谢戟想要捉他,他逃跑时被毒镖伤了手臂。”
  “派人去搜山,把可疑的人都抓回来!”陆长卿下令,“加紧寻找谢戟。”
  “长卿哥哥,我不想死……”谢砚勉强抬起手,勾住了陆长卿的手指。
  谢砚一向天真烂漫,此时却说起这么心灰意冷的话,陆长卿心中一窒,不禁捧起了谢砚的手紧紧握住。
  “没事,阿砚,别怕。”陆长卿放柔了声音安慰着。
  “有什么法子能暂时延缓毒性么?”陆长卿问大夫。
  “卑职会配些解毒的方子,但是江湖上的毒,卑职所知甚少,恐怕还是得找到下毒的人,方能得到解药。”
  陆长卿打发大夫去配药,安顿了谢砚,便坐在榻边守着他。初见时,陆长卿陷入凤岐设下的迷阵,谢砚的出现救他于危难之中。其后大殿之上谢砚不顾自身生死,磕得满头是血苦求凤岐放过他。酆狱中的守护更不必说,如今又随他亡命天涯……说到底,这个人,陆长卿他辜负不起。
  为什么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珍惜?陆长卿心烦意乱地想,对凤岐也是,对谢砚也是。
  “长卿哥哥……”谢砚睁开肿胀的眼,攥紧陆长卿的手,“……你要和我在一起……”
  “阿砚放心。”陆长卿关切地回应他。
  烛光之中,陆长卿长发垂落,眉眼如画,谢砚看着他,心头热热的。陆长卿觉得凤岐哪里都美,谢砚却只觉得凤岐是个薄情寡义、年老色衰的老匹夫。陆长卿才是他心中不可玷污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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