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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 (白日梦0号)


  贺长峰冷哼一声,「往哪里去?」一掌挥出。他精研武学数十载,论内力之博大精深,当今之世仅在师尊一人之下,此时心中怒极,这一掌间力道使到十成。雍钰堂不敢硬接,急切间一个旋身,险险错了开去,饶是如此,那掌风擦身而过,亦将袍袖震裂。
  雍钰堂狼狈避过这一记,还想再逃,却已不及,汪展鹏同谢苇亦追上来,一左一右拦在前头。
  谢苇已将佩刀收回手中,此时兵刃在握,刀锋直指雍钰堂,缓缓道:「当年我学艺不精,船舱之中败于你手,是以丢了一条命去,今日咱们再比一场,且看看到底谁输谁赢。」说罢,又向贺长峰道:「还请大师兄为我掠阵。」
  贺长峰心知不叫小师弟亲自动手,终难出这口恶气,遂双手负在身后,道:「放心便是。」
  雍钰堂见难逃此地,终于忍不住出声央求,「霆弟,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对你不起,只是看在你我……」
  孰料还未说完,便被谢苇冷声截断,「雷霆已死,你也不必再来说这等废话,拔剑出来,动手便是。」见雍钰堂只是看着自己,迟迟不动,不由轻笑道:「莫不是你不出剑,便道我不忍动手不成?」话音未落,手中刀锋直刺雍钰堂。
  谢苇心中恨极,却也知两人武功当在伯仲之间,轻敌不得,这一刀刺出,便只使出八成劲力,权做试探,虽说如此,刀锋去势却是不慢,转瞬便及雍钰堂面门。
  便在此时,雍钰堂心知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得拔剑相迎。他这一手剑法名唤「逍遥剑」,与谢苇所使的「怒涛刀法」俱是师尊云澄心中年亲创,云澄心依着二人喜好心性,分别教导,待学会之后,又时常命二人相互拆招,印证所学,此时生死相搏,二人自然将看家本事使出来。只是雍钰堂坐拥侯府,家资不菲,钱权在握,又有心苦寻,数年前终于觅得一柄名剑,乃是前朝一位锻造名家所制,唤做「映虹」,端的是锋利无匹,甫一出鞘,便是林中昏暗,亦可见剑芒吞吐,寒气逼人。
  雍钰堂宝剑在手,横过面前,向上便格,将谢苇这一刀挡了开去,两人锋刃相交,谢苇手中佩刀虽也是名匠所制,到底稍逊一筹,只听一声金鸣,刀刃已是磕出一道缺口。
  谢苇心中一凛,不敢再与之硬碰,手腕一转,刀尖划过半弧,自雍钰堂肋下斜抹下来。这一式名唤「峰回路转」,原是取出其不意之意,只是同门相斗,彼此招式俱是烂熟于心,本也无出奇之处,奈何这一式来得着实太快,雍钰堂闪避不及,情急下只得反手使一招「闲看落花」,直刺谢苇咽喉,却是拼着腰腹挨上一刀,也要戳谢苇一个窟窿,竟是无奈之中两败俱伤的打法。
  眼见剑锋便到跟前,谢苇急退一步,身向后仰,待避过这一剑,忽地右脚向上一踢,竟将脚下一块碎石踢起,鸡蛋大小的石块裹夹内力直向雍钰堂膻中穴飞去,这一下若在身上砸实了,必然殃及脏腑,雍钰堂再不料刀剑比拼中竟还夹带暗器,大惊中使个铁板桥,狼狈避过,待直起身来,便见谢苇刀锋又至,却是斜劈向自己左肩,忙将左手中剑鞘当作长剑使唤,左右齐上,攻守兼备。不过数息之间,两人已是拆出十余招。
  汪展鹏看在眼中,咋舌不止,暗忖若是自己与小师叔交手,怕也要手忙脚乱一番。贺长峰看得片刻,亦暗暗点头。
  谢苇与雍钰堂学艺时日相仿,内力相当,这般倾力相斗,怎么也要在五六百招之外才得分出高下,奈何雍钰堂这些年养尊处优,便是每日练剑不辍,又怎比得谢苇行走江湖,隔三差五便与人过招比拼,经验上已是差了一截,待百招一过,见谢苇所使虽是旧日刀法,一招一式并不陌生,可出刀方位、招式变幻却是从未见过的奇诡刁钻,远非当日可比,心中一慌,渐渐便落了下风,兼且贺长峰便在一侧戒备,只待谢苇稍有闪失,便欲出手相帮,雍钰堂本就心虚,这时愈发慌乱,待拆到近二百招上,终于一式剑招使老,从谢苇耳畔划过,不及回手变招,蓦地便觉心口下方一凉,旋即一阵剧痛袭来。
  谢苇一记「破浪行风」,刀刃直入雍钰堂左胸,穿身而过,一击得手,再不稍待,拔刀而出,须臾便退身丈许之外,刀身自手中垂下,一滴滴鲜血自刃口处落至地上。
  雍钰堂受了这一刀,虽未伤及心脉,却是重创肺腑,哪里还有还手之力,身子一晃,勉力踉跄几步,背靠一棵大树,缓缓坐倒在地下,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涌出。他情知自己命在顷刻,只是看着谢苇,目不稍移,也不去费力遮掩伤口,一面急促喘息,一面自怀中颤巍巍掏出一物,火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当年谢苇祖上所传的那一只银丝香囊。
  谢苇见了这香囊,眼神一变,忽听雍钰堂道:「我这一生,所负之人……唯你而已,当日……悔不该迷了心窍,铸下如此大错。这些年……我日日将此物带在身上,寝食难安,如今,原物奉还,以命相偿……日后,望霆弟……莫要再记恨于我……若有来世,若有来世……」伤重之下,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最后一句更是低如蚊呐,举着香囊的那一只手也再支撑不住,渐渐低垂下来。
  谢苇见他气息渐至低微,眼见便要丧命,犹不忘祈求自己原宥,一腔愤恨终于消散了去,上前单膝跪下,将香囊并那只手握在掌中,道:「若有来世,你不再骗我负我,我自然还当你是兄弟。」
  雍钰堂本已涣散的眸光忽的一亮,不过须臾,光彩又失,终至黯淡无光,再无声息。
  谢苇记起两人年少时种种光景,报仇雪恨之余,却也忍不住一丝难过。
  雍钰堂既死,几人再不耽搁,汪展鹏取来一早备下的锹镐之物,挖出一处深坑,将雍钰堂尸首安置其中,那柄「映虹」宝剑亦一并葬了进去,填土埋好之后,只将地面整平,撒上落叶,半丝看不出痕迹,唯在近旁一株树上剥下一块树皮,以为标记。
  待收拾完,已是五更天,眼见快要天亮,三人施展轻功一路疾奔,天色微曦之际,已然回到船上。
  谢霖提心吊胆等了一夜,尚不曾合眼,这时见三人全身而回,总算松出一口气来,问道:「如何?」
  谢苇心中殊无报仇后的欢欣之意,只轻轻点了点头,自怀中掏出那银丝香囊,取出其中暗藏的绢帕,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香囊被雍钰堂藏在怀中,受伤时染上斑斑血迹,此刻血迹干涸,看来犹觉心中怅惘,谢苇扬手一抛,将香囊自窗口掷入江中,绢帕交至谢霖手中,道:「收好便是。」
  谢霖见他神色倦怠,也不追问,将绢帕收好,便去为三人张罗茶饭。
  不多时,天色大亮,曹老六进舱来给众人请安,听了汪展鹏吩咐,当即吆喝众舟子拔锚启程。此际雍钰堂所乘官船上传来一片嘈杂之声,想是仆役们找不见主子,已然乱作一团。便在这一团混乱中,船已行出数十丈外,飘然远去,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七章

自东昌府启程,又过七八日,船行甚是稳便,谢苇闲来无事,与贺长峰说起谷中旧事,不免十分惦念师父,眼见便要行至扬州,此处水陆两便,转道含山亦极是便宜,不由益发心切,便想先回谷中拜见恩师,遂与谢霖商量道:「原该陪着你先去苏州拜见伯母,只是我这些年不曾见过师父,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着实放心不下……」
话未说完,谢霖已明其意,道:「师尊年事已高,又记挂你多年,正该先去看望才是,待谷中无事了,你再来寻我亦是使得,左右需得在苏州盘桓些时日,我等着你便是。」
两人商量已毕,谢苇便去寻贺长峰师徒知会此事,贺长峰听完,道:「如此甚好,我带展鹏此番去漕帮提亲,亦要禀明师父,索性你一并代劳,我们同谢小兄一道在漕帮等你。」
此事既定,谢苇便去收拾行囊,又将那晚林中猎到的虎皮塞入囊中,道:「正好与师父做床虎皮褥子。」
谢霖又分出一匣人参并鹿茸,一并塞了进去。
待到扬州码头,谢苇别过几人,上岸买了匹马,转道直奔神兵谷。
又过两日,余下三人直抵苏州城下,不待弃船登岸,已见码头上停着一队车马,几名仆役装扮的小厮远远望见船帆上那一个「漕」字,便纷纷叫道:「来了,来了。小姐,少爷的船到了。」
一片纷杂中,自车上下来一人,明眸皓齿,可不正是谢汀兰。
自行入苏州地界,谢霖便在舱中坐不住,一早到甲板上来回溜达,只盼早日见着母姐,这时见谢汀兰便在岸边,正笑意盈盈望过来,哪里还按捺得住,几步蹿到船头,不住催促,「快些靠岸,快些靠岸。」
汪展鹏亦是出得舱来,望见心上人,嘿嘿乐个不住。
贺长峰着实见不得徒儿这般形状,狠狠咳嗦一声,唤道:「还不去收拾东西,只管傻乐作甚。」
汪展鹏脸一红,赶忙回舱将师徒二人行囊背了出来,老老实实守在师父身后,饶是如此,那唇角却也是一个劲的翘个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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