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赵翼只觉五雷轰顶,李彧都看到了他不自觉放大的瞳孔,那瞳孔了里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茫然,李彧心想他大概还没绕过弯来,他让他离得这么近,他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便是为了看清他眼神的一分一毫,若是在这一分一毫中,只要被他发现哪怕一丝的对他身为男人怀有身孕的排斥、厌恶,他便会将他赶出这宫殿之外,也将他赶出他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的心门之外。不过,幸好他只是呆住了。
观察末了,李彧又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孩子。哦,还有,小李亨也是你的孩子。”
这下赵翼的表情越发精彩了,从一片茫然,到突然大悟,就像三拜一叩,匍匐了万千阶梯,从山脚到山顶,终于见到了佛光与膜拜的信仰;就像肉体经过了万千锤炼,飘灵的精神终于开出了花朵。当然,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倏忽之间,他便像已经经过千万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在他追寻千万里的路途后,终于得到了接纳。
所有的一切都难以形容他的心情,他只觉得从心口突然涌出一股太过激烈的极喜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头顶,然后,然后他就那么晕过去了。真正地晕过去了,并非什么形容词。而且是在李彧眼中,以一种可以说得上是诡异的神态晕过去的,喜悦,还有难以置信。
李彧以一种类似扫兴的神态靠在了床榻之上,命曹节将赵翼扶在了软榻之上,再让曹节将张景唤进来为赵翼查看。李彧也坐到了窗边软榻的一角,靠着软垫,半耷拉着腿看着躺在软榻之上的赵翼。
赵翼眼下有着明显的黑影,整个样貌倒比他还憔悴,有些血迹浸过了一身单衫,并不明显,细看才能看得出来。李彧才意识到这人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赶了多久的路,只是因为担心他,他心底不禁生出些酸软的感觉出来。
张景来后,让曹节帮着解开赵翼的衣裳察看伤口,因软榻太窄,施展不开,李彧所幸边让曹节又将赵翼扶到了自己的床榻之上。待赵翼一身伤口露出来时,几人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或深或浅的,大大小小的,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在驿站里也只是简单地包扎上药了一下,如今看着伤口便很是狰狞。张景与赵翼处理了伤口,与李彧交待一番,称赵翼是因为伤口未愈、连日奔波,又情绪过激才晕过去了,并无大碍。曹节又拿来内裳与赵翼换上,两人便又识趣地出了寝殿。
曹节出去后便命宫人备些好消化的食物,想着赵将军一路奔波,大概也没怎么吃好,半夜醒来的话,可能会饿,而且陛下如今饿得快,晚上也时常会加餐。在这深宫之中,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也是他这种老人必须的基本功了。
折腾了一番,李彧又觉得有些疲了,索性也爬上床,看着赵翼也许是昏迷也许是睡熟的模样,忍不住拿手描着他脸上的轮廓。李彧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最近怀着身子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的情绪软了很多,也忍不住对眼前的这个人心软;他想,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打开了心房的原因,自从心里接受他之后,所有那些没想过的,被他可以忽视的情绪,对这个人的感情,便蜂拥而上,让他忍不住陷入了爱恋的感觉。
他想,真神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他从前竟完全不知道。他原本以为,这种感情,与帝王的身份本来就是不相容的,帝王者,无情也,有了感情后便会变得脆弱,所以他不允许自己生出这种感情来。可是如今,当他正视自己对赵翼的感情时,他竟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他想,大概是因为赵翼这人是被他认可的,这人足够强大,强大得即使对他产生感情,也不会让他觉得不安全。
李彧如今本来就嗜睡,心里又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很快便陷入了沉睡。等再醒来时,只看到赵翼半撑着脑袋,正深情地看着他,还有满眼的不敢置信。赵翼醒来时,看到身边躺着的李彧,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转念想到昏迷前听到的话,赵翼自醒后,便陷入一种近似痴痴傻傻的喜悦状态,一直那样瞧着李彧不转眼睛,直盯了好久。
☆、46|二包子消息走漏
46
赵翼这几日都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一样,飘飘然,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前一刻他还是一无所有,转眼之间,他便获得了三重举世无价的宝藏,李彧接受了他,小哼唧竟是他的儿子,而现在李彧腹中,还有一个他的孩子。他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当然,热泪盈眶不足以形容他头晕目眩、两脚发飘的状态。
一时间,他还真有一种顾不过来的感觉。他错过了小哼唧将近五年,而十年后,李彧终于接受了他,如今,还有一个小的在李彧的肚子里。他觉得他分成三瓣,都不够给他生命中这三个最重要的人了。
李彧看着赵翼手忙脚乱的样子倒觉得很可乐,一会儿想抱抱小哼唧,问他会不会渴了饿了,一会儿会摸摸他的肚子,在那里傻兮兮地问肚里的小孩乖不乖,或者干脆就那么看着他,直愣愣地看着他发呆。李彧想着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弄错了,就像施了魔法一样,但是可能哪里出了问题,然后赵翼就变成了这副他不忍直视的样子。
虽说李彧几乎不再处理什么政务,但有了赵翼与尹放的辅助,他对朝堂之上的动向倒也还在指掌之中。自赵翼回京后的日子,倒很是平静,当然,平静之下往往掩盖着波涛汹涌,不过对于肚子里的胎儿出生之前,保持着平静的假象,也算是喘了一口气了。
来年开春的时候,李彧很顺利地产下了一个男婴,赵翼给他取名李煦,他希望他就像和煦的春光一样温暖、幸福。不出一月,小李煦的模样就显了出来,像足了李彧,小小的就是个美人胚子。
当初李彧生小李亨时,疼了将近一天一夜,那种要命的疼,简直如真正的撕心裂肺一般;这次,虽然怀着小李煦时折腾得厉害,生产时倒很是顺利。
张景与他接生后,将小婴儿抱给他时,提了一句,“陛下,这小皇子大概是与您一样的体质。”
当时李彧还有些虚弱,没缓过神来,等他明白张景的意思时,看着怀里皱巴巴的一团,什么都不知道闭着眼睛睡觉的小李煦,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忍不住对他生出更多的怜惜。生来不同于常人,注定便要承担更多常人所不会承受的,也许是压力、负担、苦楚,也许这些某个时候都会转化成值得与幸福,但其中经历的酸辛,想想李彧就忍不住有些担忧。
大概,做了父母就是这样的,即使自己也就那样过来的,但想到自己的孩子必将经历的苦痛时,便怎么也不忍心孩子再经历一遭。
就在李彧将小李煦的存在昭告天下后,初时百姓很是高兴,毕竟皇族多子息是好事,百姓向来也相信多子多福。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竟开始流传开,这小皇子是李彧与云中侯赵翼所生,而李彧正是小皇子的生身之父。
一时间,大部分百姓被煽动起了一阵恐慌,他们觉得他们的帝王是个异类,这样的人,如何能作他们的帝王,如何能容于世呢?
赵翼得知民间传开的消息时,不禁恼怒异常;如今对他而言,敢对李彧父子不利的,便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派人在民间搜索传播的线索。
却说城外八方居内,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其中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模样的三十岁左右的男的,在人群中间穿来穿去,瞧中一桌人数多的有男有女的中年外地人后,便凑过去一脸贼眉鼠眼道,“大哥大姐都是从外地过来的是吧?不知你们可听闻最近京城里的一桩秘闻没有?!”
那些人大多都初到京城,对天子脚下是京城怀着一种莫名的向往,对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怀着一种莫名的、朴实的敬畏,再加上,从古至今,秘闻二字,可都是吸引人的不二噱头,立马,那些人便一脸憨厚的好奇道,“什么秘闻啊?嘿嘿,大哥你知道,我们都从外地来的,对京城这地不熟。”
那尖嘴猴腮便摇摇头,答吧答吧嘴,把脑袋往桌里凑近些,一脸神秘道,“当今圣上最近喜添皇子,这各位可知道吧?!”
一位中年妇女道,“那当然,当今圣上又得了皇子这等喜事,可是全天下都知道了的。这算哪门子秘闻啊?!”
中年妇女嗓门有点大,尖嘴猴腮用食指比着嘘了一下,让她小声点,“那你可知道,这小皇子可是当今圣上生的?!”
那妇女耐性不好,有些不满道,“这是当然的啊,小皇子当然是圣上亲生的!不是亲生的,还是别人的啊!听说那小皇子长得可像当今圣上了,一样的美人!那保准没错的!”
尖嘴猴腮作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的表情,“我的意思是,这小皇子,是当今圣上生出来的啊!而小皇子的另一个父亲,正是云中侯,赵将军。”
满桌人听得,不禁都张大嘴愣住了,那中年妇女最先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当今圣上,难道是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