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的脸顿时沉了一分,李晏继续道:“况且,有一点你大概还不知晓,那位梅公子,是苏梅的弟弟,你觉得……他会渡你们吗?”
此言一出,苏志的脸色全变了,显然梅公子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却并未把最关键的事实告诉他们。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们?”苏志道:“你们难道就不想为苏梅报仇?”
燕三白正要张嘴,李晏却捏了捏他的掌心,代为开口,“跟我们合作,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跟梅公子合作,你们真是他养在圈中的,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况且,你已是我阶下之囚,似乎并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论如何威胁人,洛阳王深谙此道。
苏志心里憋着怒火,但却知道不是发作的时候,女儿现在还下落不明,他不能冒一点险,他看向李晏,“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告诉我你们和梅公子,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志紧皱着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李晏也不催他,转头问燕三白中午想吃什么。
燕三白:“…………”
苏志一口血哽在喉咙里,终于开口道:“告诉你们之前,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你说。”燕三白示意。
苏志斟酌了一下,才道:“阿柳她……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你们也看到了,她笑起来那么干净,就算眼盲,也从来不怨天尤人,我有时也在想,如果没有那桩事情,她永远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失忆?”李晏轻笑,“你觉得本王很好骗?”
“不管你们信不信,当初她杀了苏梅,也受了两枚带毒的暗器,随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但也不记得杀过人的事实,我就带她来了这里,希望能重新开始。”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跑?”燕三白问。
“她虽然不记得杀人的事情,但苏梅这个名字是梅公子给她的,她知道罗刹是她的仇家。”
“那她为何抛下你?”
“她应该是去找梅公子了,而且,你们不会杀我的。”
苏志说的很笃定,反倒让人起疑。
“此话怎讲?”
“因为我知道去小梅园的路。”
走出房间,燕三白和李晏并肩在河道边漫步,李晏撩开垂下的柳条,道:“如何?”
“他说的,应该不假。”事情关系到阿柳的生死,苏志应该不会耍花样,“除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梅公子给我们下的一个套。”
刚才苏志说他知道去小梅园的路时,燕三白和李晏着实是有些惊喜的。
不过苏志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可以告诉你们正确的路,但你们要答应我,我可以为苏梅偿命,作为交换,放过我女儿。”
两人在一株临岸桃花旁站定,桃花开得正盛,间或有一两片花瓣或整朵的飘落下来,掉进河里。
李晏伸手抓住一朵,“你不必顾虑他,就算他再如何强硬,总有办法能撬开他的嘴。”
“但是我们等不及了,你觉得那剩下的三个人,会是谁?”燕三白的语气很轻,含义却很重。倒数三下,那就是三条人命,三个至关重要的人。
梅公子知晓他的软肋,会找上谁,燕三白已有猜测,不管他做不做得到,总归让人忧心。
李晏转头看着他,末了,把手上的桃花别在燕三白耳后,三千青丝上浅浅淡淡的一朵,甚是好看。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第143章 灯.笼
晨曦的官道上,汪敏和楠竹纵马疾驰,行至一处驿站,数十个官兵一丝不苟的站在外面守卫。
汪敏快速下马,手中令牌在守卫面前晃过,守卫听命分开,露出坐在里面抱着个药箱的殷停。
“少谷主。”少年的声音抱拳行礼,愈发铿锵有力。楠竹跟在后面,也端端正正的问好,那性子看起来就跳脱多了。
殷停拍拍衣摆站起来,“走罢,燕兄有说去哪儿吗?”
汪敏回答:“长安。”
“长安啊,长安是个好地方。”殷停喃喃的念叨着,汪敏扶他上了一辆马车,他和楠竹就坐在外面,充当车夫。
戍卫的士兵纷纷上马,一路护送往长安而去。
另一边,烟波浩渺的湖面上,一只小舟穿梭在芦苇之间,船头趴着一只大黄狗,目光炯炯的看着前面。
撑篙的人穿着件蓑衣,看模样,还是个妙龄的姑娘。
茂密的宛如迷宫一般的芦苇丛很快让她迷失了方向,她放下撑篙蹲坐在船头,抱着膝盖显得有些无助。大黄狗走到她身边,舔了舔她的手背,发出唔哩唔哩的声音安慰她。
她伸手抱住大黄狗,就这么安静的靠了一会儿,又重新站起来,拿起撑篙,小舟继续悠悠的破开迷雾,驶向前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闻到了一股淡雅的清香,叮叮当当依稀有风铃声响起。一抹喜色浮上眼眸,她拍拍大黄狗的背,大黄狗听话的叫了一声,噗通跳下水,衔起船头的麻绳,在前头带路。
不多一会儿,船头碰上一个实物,停了。
大黄狗跳上船,咬住她的衣袖拽了拽。她会意,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挪,走到船头边缘,闭着眼往前一跳。
脚触在实地上,耳边风铃声比刚才更清脆响亮,她环顾四周,看不见,却大约能猜出自己是在什么位置。
她坐在地上不敢乱动,早上行船沾了一身雾气,这会儿寒冷降至。搓着手呵了一口气,她觉得又冷又困,缩成一团,不久就睡了过去。
“我们当初第一次见梅公子,就是在小梅园。”今日姑苏城是难得的大雾天,苏志提着灯笼在前头走着,将往事缓缓道来。
朦胧的烛火晃啊晃,燕三白、李晏、零丁还有关卿辞三人跟在后面,苏染留守。
大雾让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朦胧不清,无论是岸边的柳树还是院墙里探出的杏花,都犹抱琵琶半遮面,走得久了便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们也是运气好,若今天没有这大雾,或许还得等等。”苏志道。
“一定要有雾吗?”零丁好奇。
“不一定,但一定要有灯。”大白天点灯,总归太过怪异。苏志还佝偻着背,苍老的面孔上满是皱纹,像是一个从志怪故事里走出来的领路人。
这么想着,手中那盏再寻常不过的纸灯笼好像也染上了什么不同寻常的色彩。
“这灯是……”零丁好奇的瞅了几眼,这灯虽然保存的很完好,可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这是梅公子的灯。”苏志声音辽远,说起从前的事,感觉像是隔了大半辈子,“当年我带着阿柳到了这里,去见梅公子的那天,恰好也是个大雾天。我也没想到我们已经逃得那么远,事情还会败露。”
苏志刚开始带着女儿逃到南边的时候,并不在苏州县城内,而是在旁边一个同样受苏州府管辖的小县城里。因为阿柳杀了人的缘故,虽然她依旧浑然不记得了,可苏志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应该躲在一个人少一些的小地方,这样才安全。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当地民风淳朴,见阿柳是个盲女,都很心疼她,给了他们不少便利。苏志就租了一处屋子,白天跟人出门打渔维持生计,虽然那会儿大周还没从连年的战乱中缓过气儿来,赚的少,但每天总能给女儿熬上一碗新鲜的鱼汤。
可天不遂人愿,没过半年,苏志去县城卖鱼的时候,就碰见了曾经一起逃难的同乡。这同乡一路颠沛流离,身上衣衫褴褛,本人品性也不大好,更糟糕的是,他知道阿柳杀人的事。
阿柳已经忘记那件事了,他们也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果那件事被宣扬出去,那对他们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苏志心头大乱,他刻意的躲着那个同乡,寄希望于他会很快离开。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于是趁外出打渔时在码头上散播流言,说苏州府有个善心人士,在招收难民干活。那同乡果然中计,没过几天就准备搭船过去。
苏志不放心,尾随过去看,直到那人走了,才松了一口气。其后半月的日子,依旧平平淡淡,然而就在苏志以为危机依旧过去了的时候,真正的噩梦才开始降临。
那个同乡又回来了。
他满怀期待的跑去苏州府,可苏州府自然没有一个所谓的善心人士,他混不下去了,又跑了回来。结果刚下船,就碰到了赶潮归来的苏志。
苏志看到他,脸色立马变了,转身就想走。结果那同乡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将他拽住,伸手撩起他那满是油腻的头发,一笑,露出一口脏兮兮的黄板牙,“你跑什么啊?不认识我了吗?”
同乡笑得猖狂而得意,他就像走投无路的人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拼命的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然而这根稻草,恰恰是从苏志手中抢过去的。
从那以后同乡就赖上了苏志,苏志一表露出反抗的意愿,他就威胁他要把阿柳人的事公之于众。而阿柳还是那个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阿柳,她还以为住在他家里的真的是个保守苦难的同乡,因此对他多加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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