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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野史 (celiacici)


那日,江彬又坐在桃树下,絮絮叨叨地问:
“你教我唤你叔父?可是我长得不似你眉目如画,怕旁人以为我是你拐带来的?”
“茶楼里那段说书当真是以讹传讹,可你于宣府说与我的,也多是信口胡言,譬如这生性木讷,我怎是木讷?不过是因着遇到你这冤家……”
“我原不知道你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将他魂魄封在棋盘,令他随百鬼夜行忘却前程往事,甚至连因我散了那一魂一魄,也都在你意料之内吧?算无遗策,我算是见识了,日后再不敢招惹你……”
“那日诀别,你说的可是‘勿忘’二字?可惜我终是要负了你……世人都道神仙好,我来天庭走这一遭,不过是成了你的劫数,毁了你的修为……你若能忘了我……若能从未遇着我……”
说着说着,便望着文曲双目紧闭的侧颜发起怔来。
他此时尚且能日日守着,待文曲元神归位,即便相见,也是咫尺天涯。
这般想着,将下巴轻轻搁在文曲肩上,即便只是这般靠一靠,也能暂且缓和愁肠百结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觉着背后有道视线,回过头,恰是四目相对,那微醺的一双眼,冷冷一挑,也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
那双似曾相识的眼中,依旧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可偏就不似往常般一走了之。
与江彬对峙片刻,他终是一拂袖道:“伺候我更衣。”

☆、第119章 轮回盘

荧惑星君向来养尊处优,极是挑剔,身边伺候的多是三天两头便换上一拨,却仍不顺遂。这几日夜不归宿,那些新来的侍童便乐得自在,不知躲哪儿去了,恰巧这日早归,却连人影都不见一个,憋了一肚子气寻来,正撞见江彬对着文曲絮絮叨叨。
桃花落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知,分明倚着文曲的肩,可脸上的落寞却昭然若揭。
惊觉自己就这么屏气慑息地盯着看了半晌,不禁有些懊恼。抬脚要走,却又听得江彬道文曲睚眦必报。确是睚眦必报,三生池看到前世文曲的所作所为,惊讶于他竟如此噬不见齿地歹毒,虽也知道,这是因了自己上一世曾阴差阳错地对武曲生出妄念,方遭了这些个怨恨,可文曲也未免太过狠心,就连他的一魂一魄都算计了去,若他不是贤身贵体,可当真就如曾经的武曲一般,痴痴傻傻的惹人耻笑。故而才要拆散了他们,令文曲不得如愿,追悔莫及。
本以为这便是了断,心中对记不起的旧事也看得淡了,可江彬方才那语气,却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宠溺,仿佛他荧惑星君的牺牲不过是二人间打情骂俏才提上一句的微不足道。心中冷笑,话便情不自禁地脱出了口。待捕捉到江彬怔怔回头时眼中的波澜,方觉着心中的不快平复了些许。
江彬有求于他,自是不会推拒。
低眉顺目地替他解了大氅的系带,那一团团火红的涡纹似烫着手指,令他无时无刻不想抽离。催促自己加快动作,凑得近了,不经意间竟与他睫羽相接。那茸茸的触感,搔刮着尚未凉透的心,竟比千刀万剐还折磨。不敢瞧他的脸面,唯绕到他身后替他褪下那大氅。那大氅仍带着些许余温,抖一抖,挂在一旁吊着熏香荷包的黄花梨木架子上,仍旧回到他跟前,垂眼,却正见着他腰间挂着的玉司南佩。
见江彬这般盯着瞧,荧惑星君也便顺势打量着江彬,可在他脸面上,只捕捉到稍纵即逝的落寞。
“你那块呢?”问出口便悔了,可在看到江彬腰间空荡荡时终是未忍住。
江彬听了这句方回过神来:“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即便收起来,也总在身上的,否则这里充盈的仙气早便侵蚀了他的魂魄。可即使知道,仍旧怫然不悦,好似与他的过往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藏着掖着,恨不能闷死在不见天日的悔恨里。
话到此处,便戛然而止,只闻脱衣的窸窣声,反教人心猿意马。
荧惑星君终是在江彬拿来那套素雅的常服时,些许烦躁道:“你为何替那孽障求情?”
这说的便是澜渊,按
成着荧惑星君的意思,是要将他打得魂飞魄散的。
“将心比心罢了。”江彬轻飘飘答的这一句,听在荧惑星君耳中却仿若惊雷。这分明是在标榜他对文曲的情深意重,即便咫尺之遥,也要与他荧惑星君站泾渭分明的两端。
心中憋了气,却无从发作,唯有瞧着他服侍自己更衣后,垂手听候吩咐。那乖顺的模样便教人没来由的来气。荧惑星君向来是弄性尚气的,从未如此刻般发作不得,挥了挥手令江彬退下。
立于一室昏暗中,香都燃尽了,方摸上腰间的玉司南佩,蓦地拽紧了,却终是没将它扯下。
翌日,将那几名偷懒的小童便被赶出了火德殿,荧惑星君便水到渠成地使唤起了寄人篱下的江彬。尽管记不得前事,可喜好却未变多少,故而总被江彬服侍得极为舒坦,像极了被撸顺了毛的猫。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江彬倒也不恼荧惑星君拿他当下人使,算算日子,离文曲心魂归位也不过月余,如今,他又有什么忍不了的?只要文曲好端端地坐在池子里复原心魂,便是什么都懒得计较。
那日,江彬正碾茶饼,却见拳头大小的一面镜子飞到跟前。愣愣过头,只见了半只翻飞的衣袖,上头的涡纹仿若燃烧的赤轮。
江彬将那镜子接在手中,就见着里头幻化出一张熟悉的脸面。
“许久不见,文曲可好些了?”
镜子里的那人令江彬一时百感交集,他是唯一一个至始至终的知情者,他算计过江彬,却也救过他,教他恨得不彻底。
“好些了……”江彬半晌方答一句。
吴杰在那一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江彬一番,叹了口气道:“你也莫怪我,我与星君们虽是有言在先,可也终是助你救回了文曲……这几日你在那处……可好?”
江彬木然望着镜子,此刻的他,终将随着文曲的苏醒而寿终正寝,他的悲喜早已无足轻重。
吴杰见江彬不答,不由又叹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可别临到熬出头了,又犯糊涂。”
江彬猜吴杰是听了旁人说,荧惑星君将侍童都逐出去,单单“宠幸”他一个,本想分辨几句,却又觉着这话说来无趣,便依旧不言语。
吴杰只当是江彬不愿听,也便不再提这出:“我如今方化出人形,又不得踏入天庭半步……你可有什么要嘱托的?”
江彬这才明白吴杰原是来诀别的。也是,时日无多,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这半月余,周而复始,从未好好想过后事,如今方见着那迫在眉睫的离别,化成了吴杰的脸面,凑到跟前,逼他不得再视而不见。
江彬低头思索许久,只求了吴杰一件事,吴杰些许惊讶地应了:“仅是如此?”
江彬苦笑了一下,他已别无所求,物是人非,无从抉择,倒不如听之任之,随波逐流。
“宁王和小王爷可好?”
提起心头肉,吴杰的神情立刻冰雪消融:“劳烦记挂,因着几位星君帮衬,我并未被责罚,如今仍在江西住着,因着不老不死怕遭人疑,过一阵子便要迁居,也不好请什么仆从,终日柴米油盐的,劳心劳神……幸而如今孟宇已能张罗一桌好菜,只是不似从前乖顺,总和他父王顶嘴……待过几日瓶儿与张锦带娃儿来同住,方能省心些……”
吴杰这一说便是滔滔不绝,虽夹杂着些抱怨,可听在江彬耳中却是羡慕不来的神仙日子。知他们都过得尚好,颇觉欣慰。想起当初吴杰与宁王因着谋反之事而心生罅隙,谁又能料想有今日的和乐美满?而他与两位星君,都曾情深似海,山盟海誓,可到头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风流云散。
吴杰说着说着才发现江彬径自发起呆来,忙止住了话头道:“你何不求他?”
江彬听了这话方回过神来,怔了片刻方明白这“他”指的是荧惑星君。
“我应过他死则同穴。”
用生生世世的记忆为正德陪葬,也算是不负君心。
吴杰目睹了武曲的一路坎坷,自然知道他是如何做想的,也不再劝他,只问了句:“你可知,当初荧惑星君缘何入魔?”
缘何?不是因少了一魂一魄遭人算计?不过想来,天庭确是对此事讳莫如深,都未听谁提及过。
“你不妨问问他。”
这算是吴杰最后的忠告,江彬虽略已颔首,可心里已打定主意再不与荧惑星君有任何瓜葛,
“保重。”吴杰的脸面在镜子里渐渐淡去,江彬却垂眼盯着看了许久。
如今镜子里映出的是武曲棱角分明的凌厉,看了这些时日,仍有些别扭。分明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历劫也不过两月余,却为何,漫长得好似永生永世,连心都垂垂老矣?
曲终人散,终是要放下的,搁了镜子,又碾起了茶饼,却浑然不觉背后那股慑人的视线。
第八十天,江彬一如既往地伺候荧惑星君梳洗、更衣,目送他一言不发地离去,随后躲进书房里,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却终是寻不着信封,只折了又折,往玉衡宫去了。
请门童通报了,片刻后,方带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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