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说。
“杀了他,陛下杀了他。”
“陛下万岁,大褚万岁!”
陈胜之惨淡一笑,他最后的视线里,是荣景瑄寒光闪现的刀锋,以及一把微弱的哭声。
那个人哭着叫他:“陛下……”
有那么一瞬间,陈胜之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甚至是有些快乐。
他这样的人,临走还有人为他哭,也算是没白活一遭。
荣景瑄刀起刀落,干净利落地了结了陈胜之的命。
他高高举起长刀,冲自己的士兵们挥舞着双臂:“复我大褚,国泰民安!”
士兵们激动地脸都红了,声嘶力竭跟着他喊:“复我大褚,国泰民安!”
谢明泽站在战车上,终于松了口气。
“景瑄……景瑄……”他没有跟着旁人喊出那个还是由他说出来的口号,只是呆呆靠着栏杆默念荣景瑄的名字。
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荣景瑄当时得知他有危险时的心情了。
那一天在广清郡守府,他骂得对。
荣景瑄就算没有受伤,他也觉得手脚冰凉,心跳快得像难以克制。
害怕就像是一颗种子,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们不怕自己死亡,怕的是最爱的那个人离开自己。
“我错了景瑄,我真的懂了。”
在前方,荣景瑄就站在陈胜之的尸体旁,盛忠孝跪倒在地上,颤抖着手帮他合上双眼。
他脖颈间都是血迹,看起来十分可怖。
“陛下……陛下……忠孝会来陪着您的。”盛忠孝低声呢喃。
他飞快从陈胜之腰间抽出匕首,一把插入自己的胸膛。
利刃入心的那一瞬间是那么疼,他痛苦地喘着气,任由血水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
他父亲也是个老秀才,一辈子没中过举,给他起名字却十分大气。
他叫忠孝,忠于君主,孝于父母,也不过是父亲对他最简单的期望。
盛忠孝一头栽倒在陈胜之冰冷的尸身上,彻底没了气。
他大概,并没有辱没他的名讳。
三日后,便是十二月二十八,褚军于罗平大胜陈军,陈帝战死,中书令盛忠孝殉国,大将军司马宁归顺大褚,成为骠骑将军。
从这一日起,这个短暂的朝代彻底成为了历史。
从此,再无大陈。
十二月二十九,因北二郡郡守三召不归朝,摄政王大怒,下令大将军兀束领兵两万,直取丰城。
同日,荣景瑄的褚军大军压境,直指永安。
永延新历元年的这个寒冷冬日,即将要被赤色笼罩。
百姓们全都躲在家中,想要挨过这个兵荒马乱的春节。
当年三十的钟声响彻永安,城外褚军的号角便紧随其后,拉响了永安大战的序幕。
☆、 第79章 伤痕
时间倒回十二月二十八这一日的夜里,当荣景瑄和谢明泽安排好所有大陈旧兵的事情后,才顶着星月回到营房中。
连日赶路,他们住的也简单,不过是一顶帐篷撑起来,铺上毯子便能睡人。
他们俩的帐篷自然比士兵们的好一些,现在又占了顺天大营,终于能有床可以安眠了。
想到过两日便要去攻打永安,荣景瑄便吩咐将军们让士兵这两日好好休息,都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些,人也能精神一点。
他跟谢明泽这边自然已经有勤务兵给烧好洗澡水,刚一进营房便看到两个木桶放在那里。
他们一路行军,显然不可能带着浴桶,这一看便是大营中原本就有的。勤务兵倒是很勤快,用热水和皂角烫过又刷,来回洗了好几遍才抬上来,此时看起来跟新的差不了多少。
刚一进屋里,扑面而来便是一股热闹水汽。
外面天寒地冻,此时营房中还烧着炕,自然是十分暖和的。
荣景瑄一步跨进去,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洗了早些睡吧,累不累?”
他笑着问谢明泽,而谢明泽仿佛没听见一般,呆呆坐到炕边不言不语。
荣景瑄以为他累了,自顾自脱下大毞,过来帮他解开系绳:“屋里热,别捂坏了。”
谢明泽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一眼。
“哦,我知道了,你先去洗。”他这般说着,一边慢悠悠解下大毞,弯腰脱下军靴。
荣景瑄见他面色还好,不像是病了的样子,边脱衣服边问:“是不是累了?明天便多歇歇,哪里都不用操心了。”
谢明泽换上软鞋,低头浅浅应道:“没事,刚才有些困。”
荣景瑄点头,麻利地脱掉衣裳,直接在旁边的屋里洗漱起来。
他跟谢明泽从小锦衣玉食养大,沐浴的步骤一向十分繁琐,如今哪怕出来,两人也会先把头发身上洗干净再进浴桶。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荣景瑄洗完以后,一边把头发束好,一边歪头往外看:“阿泽?”
只见一片氤氲水汽里,谢明泽穿着中衣半躺在炕上,不知是不是已经睡了。
荣景瑄披上中衣,走过来叫他:“阿泽?困了吗?洗了再睡。”
他声音很温柔,还带着笑意,谢明泽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他。
荣景瑄只穿着中衣,腰间并未系上,散开来的领间是他结实的胸膛。谢明泽微微有些脸红,只觉呼吸都有些难了,他半垂下眼睛,有些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
“没有,我这就去洗,你赶紧回去泡着,别冻着了。”
谢明泽说着,推着他回了隔间。
荣景瑄只当他困了,笑着脱掉中衣,直接泡进水中。
“唔,真舒服啊,阿泽,等我们回了长信,还住在褚鸣宫好不好?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那温池。”
褚鸣宫是他当太子时的寝宫,并不如皇帝正殿乾元殿宽阔宏大,却是他跟谢明泽的家。他们从小便在这一起长大,再没有比那里更令他们感到舒适的地方了。
谢明泽正在洗头发,听了只道:“好,都听你的。”
荣景瑄笑笑,往脸上撩了撩水:“我记得你小时候可不喜欢玫瑰香,宫女们要是准备了玫瑰香胰,你准要发脾气的。”
虽然谢明泽从小对他恭恭敬敬,说什么都听,但他天生就是就是公子少爷,下人们办事不力,他也要训人。
想到那时小豆丁一般的谢明泽一脸严肃跟二十几许的宫女分辨对错,荣景瑄便不由的笑出声来。
谢明泽洗完头洗干净身体,便过来想要进浴桶泡着,路过荣景瑄的时候,他淡淡一扫,突然发现荣景瑄心口上有个浅色的伤痕。
谢明泽顿时瞪大眼睛,他直接走到荣景瑄身边,伸手摸上他的胸膛:“景瑄,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的手很抖,声音也有些颤,显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荣景瑄低下头去,见自己心口处确实有一道浅色的伤痕,那像是刀伤好了十几年,只留着淡淡的一条线,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无。
他不由也呆了,这伤口的位置……
谢明泽凑得很近,他恨不得整个人爬到荣景瑄身上,想要把那痕迹看得清楚些。
大冬日里,他就裸身站在那里,几近痴傻地盯着他的心口看。
荣景瑄叹了口气,他大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而谢明泽显然也多少猜出来了。
他伸手摸了摸谢明泽有些冰冷的脸,叹了口气:“阿泽,进来桶里,外面太冷了。”
谢明泽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呆呆看着他。
荣景瑄伸手抚摸他的脖颈,突然上前一口咬住他的嘴唇:“听话,进来。”
谢明泽终于清醒一些,他摸了摸被咬疼的嘴唇,踩了凳子进了浴桶。
他身上没穿衣服,当着荣景瑄的面这样做,实在是有些羞耻。
若是平时他定然不肯,但今日他一直有些恍惚,所以便乖乖照做了。
温热的水很快席卷他的身体,浴桶很小,容纳两个人有些费劲,荣景瑄分开他的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滚烫有力的身体便包围住自己,谢明泽不由得长舒口气。
“阿泽,看着我。”荣景瑄道。
他们两个紧紧贴在一起,荣景瑄声音低沉,还带着氤氲水汽。若是往常那般,谢明泽定然会红了脸,或起些别的欲念,可现在他却一门心思都在荣景瑄的心口上。
他慢慢抬头看向荣景瑄,视线交叠在一起的那一瞬间,谢明泽浑身一颤。
那一刻,他仿佛真真切切看到荣景瑄一剑刺心的画面。
“阿泽,我很爱你,所以,我也不想让你离开我。”荣景瑄轻声说道。
谢明泽抖得更厉害了,他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豆大的眼泪顺着他英俊的脸庞划过,在水面上砸出一圈漩涡。
“荣景瑄。”他叫着对方的名字。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谢明泽哭着说。
荣景瑄冲他淡淡一笑,抓着他的手贴在那伤痕上:“我怎么不能?我那天告诉过你的,我说到做到。”
“你离开我的时候毫不犹豫,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谢明泽顿时崩溃了,他呜咽出声,整个人趴在荣景瑄身上死死抱着他。
“我错了景瑄,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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