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收到战报,说乌鹤以慜帝名义出兵哈维塔,陈胜之已经抽调主力大军西北平乱了。”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除了本就知道的宁远二十和谢明泽还算冷静,其余几位都有些震惊。
他们迟疑片刻,却谁都没有马上回话。
世人皆知慜帝是荣景瑄的亲生父亲,无论事情到底如何,都不是旁人可以决定的。
谢明泽和荣景瑄对视一眼,开口道:“三月时永安正乱,陈胜之的叛军潜入长信宫,那时父皇便已经殉国,乌鹤的慜帝必定是假的。”
谢明泽面色坦然,看起来十分冷静,这话一说出口,在场将军们顿时松了口气。
潜意识里他们不敢直接跟荣景瑄的父皇作对,可又觉得慜帝实在不是个明主,大褚如果要复立,只能由荣景瑄来做新帝。
这一点,他们每个人都很坚定。
谢明泽起身,在山河图上指了指:“现在陈胜之的兵力都集中在顺天大营和卢鸣大营,在永安也有一万多的精兵,他要想打败乌鹤,肯定要把罗平的主力抽调过去。”
陆既明道:“乌鹤来者不善,我没记错的话,过去十年里,每年三四月他们都要去哈维塔抢掠,但去年却停了,也不知是何因由。”
他作为一个王府府军统领,倒是对边关战事也很关注。
戴显也说:“正是,按理说永延三十六年春正是大乱之时,他们居然没有动作,显然是为了这个后手。”
“你们说的不错,我刚接到战报时也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就了悟了。恐怕那个天治道人就是乌鹤族人,大褚末年那些动荡,也都是乌鹤一手促成。”荣景瑄道。
将军们再度睁大眼睛,都是十分惊讶。
裴庆云斟酌片刻,便说:“陛下,哈维塔如今正是荒芜时,隆冬正寒,百姓吃穿都很艰难。曾经大褚在哈维塔有数千守军,乌鹤也多在深春时节进犯,有士兵保护的百姓还能抵抗一二,现在这个时节怕是难了。”
陈胜之立大陈之后,边疆的守军便没有换,只不过军旗从大褚麒麟旗换成了大陈的海升朝阳旗,对他们来说倒是没什么区别。
虽然陈胜之还没傻到去提高三个边境--哈维塔、多穆吉和合庆吉的农税,也还额外给了守军军饷,可每年朝廷都有的救济粮却取消了。
他大概觉得不提农税已经是他天大的恩赐,再倒着给钱给粮就不太应该了。
边境苦寒,白日里炎热难耐,夜里又寒冷逼人。夏日还好一些,到了冬日夜里几乎无法安眠,最重要的是哈维塔干旱少雨,种不了什么粮食。百姓大多都是靠沙枣、驼羊和牦牛来和临郡交换粮食,冬日里牛羊都要靠毛皮御寒,而沙枣也不生长,所以日子过得便紧巴巴的。
大约从武帝时便定下每年冬日给哈维塔救济粮的政令,一直延续到永延三十七年,总有一百五十六年都这样延续下来,让哈维塔百姓的生活逐渐好转,再没旧日的艰难。
可是这一个年景本就不好,山河动荡,天灾人祸,哈维塔的百姓就盼着救济粮熬过冬日,结果陈胜之大手一挥说不发了,他们不说晴天霹雳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也是陈胜之的好运到了尽头。永延三十六年大褚大褚一直跟他打仗,耗费了那么多军饷,最后还失败了。虽然去岁年末荣景瑄让人用国库仅存的那些库银买了些米粮送到哈维塔,但毕竟不如往年多,不过百姓也知日子不好过,能有些便知足。
他们也并不是不知国家危难,说实话到了这样时节,太子殿下还能想着发了粮食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到了今年,陈胜之作为打了胜仗当皇帝,又是大封后宫,又是给那些有从龙之功的人加官进爵,整个永安风生水起热闹繁华,让本就生活不如往年的大褚百姓看到了希望。
而且从秋日开始,农税就加了。
加了农税,却抹掉了救济粮这就说不过去了。
收上来的那些农税哪里去了?他们不知道,也没地方问。
他们只知道家里就要没米下锅,而临近的乌鹤却兵临城下。
哈维塔的百姓惶惶不能终日,生怕乌鹤一举破城,毁灭他们的家园。
这里虽然苦寒,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艰难,可那也是家。
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有他们的祖祖辈辈,有他们的亲人朋友。
看着城墙上那些严肃紧张的士兵,哈维塔的百姓确实是害怕了。
可那些士兵却跟他们说,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在,绝不会让乌鹤破城。
这话他们是信的。
这些士兵守了哈维塔许多年,来来去去,总有些士兵娶了哈维塔的美丽姑娘,留在这个虽然艰苦,却很美丽的沙漠之城。
可是他们毕竟势单力薄,乌鹤来得太快,陈胜之的大军还未来得及北上,就在一个北风呼啸的逢魔时,乌鹤攻城了。
百姓们听着城墙边传来的杀戮声,害怕地躲在窗边往外看。
外面天空中,乌鹤的苍鹰划破星空,长鸣着尖利的鸣叫。
与此同时,荣景瑄和他的大将军们也正在大帐中继续讨论乌鹤的来势。
他们都对哈维塔如今的局面不乐观,谢明泽道:“哈维塔就那几千士兵,根本抵挡不了乌鹤的大军,之前收到信报说乌鹤至少有三万大军。而且沙漠里的乌鹤族人一向人高马大,力拔山河,肯定不好对付。”
陆既明点头,他难得表情这样严肃,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了些:“哈维塔撑不住,陈胜之的大军又没有那么快。合庆吉或者多穆吉,这两个边郡乌鹤肯定要选一个进攻,只要严文涛选对了,那边还有一战之力。”
荣景瑄和谢明泽早就讨论过,他们不是从乌鹤的角度,反而是针对天治道人这个人。
荣景瑄道:“你们没跟天治道人打过交道,他来大褚这么多年都一心要回乌鹤,在乌鹤肯定有相当高的地位,不是贵族就是他们的大巫。我跟阿泽浅浅跟他接触过几次,我认为他是一个很直接的人。这一点,你们可以从慜帝曾经的政令里窥见一二。”
他这么一说,在场将军们只得尴尬地点头。
慜帝的那些政令,简直就像是大褚敌人书写的一样,没有一条不在激怒百姓,却也做的坦坦荡荡,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瞧出来。
谢明泽确实也见过他,不过没讲过话。说起来,他不觉得那个天治道人有传言中的那么妖异,他觉得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面相,大概有些书卷气,仅此而已。
这也是他不理解慜帝的原因。
反正他是死活看不出来这天治道人有什么好,让慜帝一往情深,甚至帝位和国家都不要,也要跟他在一起。
他每每想到这里,就会觉得还好,景瑄这一点不像他。
如果荣景瑄你知道他如何想,大概会笑出声来。他跟慜帝唯一相像的地方,恐怕也只有这里了。不过他比慜帝眼光好,他看中了全大褚最好、最忠心、最可爱也最英俊的那个人。
谢明泽想想道:“我认为,天治道人恐怕会选多穆吉。”
将军们抬头看他,谢明泽却不再说话,扭头看向荣景瑄。
荣景瑄笑道:“他们想要的都一样,那就是大褚的长信宫。只有立于长信,才能光明正大号令天下。而多穆吉,便是从哈维塔到永安最快最短的选择。”
“天治道人等了那么多年,他肯定等不及了。”
将军们若有所思点点头。
荣景瑄又说:“乌鹤来势汹汹,这场大战肯定一触即发。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练兵,然后把周边几个郡府夺取回来。”
谢明泽接过话来:“这几日内,请陆将军与戴将军一同操练步兵和弓兵,裴督事从旁协助。等到孙将军带着勇武的车队回来,便可以开始操练火器营。到时宁愿将军统领宁远卫,舅舅统领火器营,钟督事从旁协助。”
他说罢,所有将军都站起来点头称诺,荣景瑄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
倒是冯义迟没有走,依旧坐在原位。
他认真看着荣景瑄和谢明泽,无声叹了口气:“你们……”
听不见之后,他就几乎不怎么言语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说话音调很怪,所以轻易不开口。
他虽然并不介意自己耳聋,可也不想看到旁人同情的目光,当世界都安静下来之后,目光所带来的含义便更重了。
荣景瑄站起身来,拉着谢明泽走到他身旁坐下,笑道:“舅舅本就枪法卓绝,瑄也是私心想请舅舅帮忙。别看那些年轻将军一个比一个勇武,可手上功夫还是略差了些。再说火器营是大褚的根本,交给别人瑄还不放心的,舅舅便帮我这个忙吧。”
他语速不快,让冯义迟能看的清楚些,冯义迟有些无奈地摆摆手,只好点了点头。
“臣,自当……尽力。”他哑着嗓子说。
大陈顺天元年十一月二十八,乌鹤攻破哈维塔北城门。
大陈顺天元年十一月三十,乌鹤占领哈维塔,强迫哈维塔百姓为下等兵,一同进攻多穆吉。
大陈顺天元年十二月初四,大陈主力军四万士兵到达多穆吉,以严文涛为主帅,在多穆吉北部鹰丘拦截乌鹤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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