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景瑄话音刚落,便听大帐外熟悉的甜美嗓音:“既然小钟在这,二弟定然在帐子里,二弟在,明泽便也会在,倒是巧了。”
说话之人,便是荣景瑄的二姐,柔然公主荣景琼。
她跟嘉月公主一母同胞,个性却天差地别。
谢明泽看了荣景瑄一眼,亲自走到门边,道:“钟琦,请二公主进来吧。”
钟琦这才打了帘子,弯下腰去。
柔然公主快步而入。她同嘉月公主有五六分像,长得娇俏可爱,个子却比嘉月公主高出半头,穿着一身浅色劲装,看起来十分健朗。
她一进来便看到谢明泽,不由扑过去一把搂住他:“明泽,好久不见。”
谢明泽微微扶住她,笑着回:“二公主,许久不见。”
跟在柔然公主后面进来的年轻书生见状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倒是荣景瑄两步走到他们跟前,直接拉开了柔然公主。
他把柔然公主拉开还不爽,伸手就去握住谢明泽的手,使劲攥了攥心里才舒服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柔然公主这么抱着谢明泽,他心里真的很不高兴。
荣景琼圆圆的眼睛在他们两个脸上扫过,然后又看向他们牵着的手。
“哦……”她意味深长叹了一声,打趣弟弟,“怎么?你的皇后我碰不得?”
后面的许驸马许是见惯她这样子,只上前两步拽了拽她:“夫人切勿胡说。”
荣景瑄根本不听她的胡言乱语,转头跟许驸马寒暄:“姐夫一路劳累,你们到了这里,瑄心中才能安定。”
许驸马淡然一笑。他目光柔和,面容清俊,穿着青衣长袍,浑身充满书卷气。
他也确实是满腹经纶的学者大家。
别看他今年不过弱冠年纪,比柔然公主还小上两载,但他可不是一般读书人。许君奕出身西辅书香门第,祖上有大褚最有名的书法名家许节翳,也有理学大家许茂木,更出了明帝时编纂《大褚历书》的许倾,可谓满门皆大家。
他十三岁上便考取童生,十六岁便殿试夺得一甲头名,成为大褚最年轻的状元。
看过他文章的人,没有不服气的。
他个性柔和,从不与人争辩,当初荣景瑄问将来打算,他却说想去翰林院修书。
这一修就修了五年,永延三十六年冬,柔然公主替父礼佛,在皇觉寺偶遇同来修习佛法的许君奕,次日便让慜帝下旨,定了他为驸马。
柔然公主生性活泼,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可武艺却是极好。慜帝根本不管儿女教育,倒是温佳皇后认真问过她意见,见她实在不爱那些,便也由着她了。
大褚的公主,天生的金枝玉叶,哪怕大字不识一个,也照样能找到好驸马,一辈子平安喜乐。
他们这一对的姻缘,一开始让人惊掉下巴,可没过多久大家才发现,这两人竟然过得不错。
天不怕地不怕的柔然公主只听温和守礼的驸马的话,而出身礼教世家的驸马,却对公主的离经叛道百般放纵。
有好事的人问他是否怕了公主身份。
许驸马却笑着答:“夫人天真活泼,理当顺心而活,我作为丈夫,自当宠爱与她。”
他看着柔然公主的目光,就好像看着少不更事的少女,让她天真烂漫,让她无忧无虑。
这边简单问候两句,荣景瑄便请了姐姐姐夫过去上座。
朗宁友赶紧站起身来,他跟许驸马是同榜进士,自然是认识的。
许驸马仿佛对他出现在勇武大营特别理所应当,看见还和他寒暄:“郎兄,许久不见。”
朗宁友简直又出了一身汗。
这一屋子人要是让陈帝抓住,说不定要大赦天下庆贺一番。
“二位陛下,公主殿下,老侯爷,驸马爷,在下事已谈完,先行告退。”朗宁友赶紧说。
荣景瑄和谢明泽起身,亲自把他送到帐门口:“郎爱卿,你能对朕有这等忠心,朕心中十分感动,他日事成定不会忘。此去多多小心,有事便派人来报。”
朗宁友听了眼眶都红了,恭恭敬敬给他们行了礼,这才离开。
从荣景瑄十来岁跟着上朝,到前年他代为理政事,他说的话从来金口玉言,没有诳言过一句。
他保证了的事情,那便如朱批圣旨,必会应允。
大帐中,此刻便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荣景瑄坐回椅子上,对柔然公主道:“二姐,姐夫,大姐和大姐夫去了冯氏祖坟,约莫晚膳时分便要回来,郁修德、华静姝和陈清逸也都来了勇武,晚上我们用过晚膳,一起详谈。”
柔然公主问:“大姐姐夫去祖坟做什么?”
荣景瑄面色一暗,低声道:“聪儿……染了百日咳,前些日子过世了。”
柔然公主面色一白。
她跟嘉月公主一母同胞,关系自当亲密,对这个可爱乖巧的小外甥喜欢得不得了,听了直接哭出声来。
“聪儿……聪儿才两岁。”她哭着倒在椅子上,好不悲戚。
许驸马从袖中摸出帕子,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二弟和泽弟心里更不好受,聪儿是个好孩子,来世一定长乐无忧。”
荣景瑄默默看着姐姐痛哭,他紧紧咬着牙,白着脸没有跟着流泪。
谢明泽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晚膳时分,去祖坟给儿子守头七的长公主与驸马回来了。
他二人皆穿一身素缟,虽说没有长辈给晚辈戴孝的礼数,可他们疼爱儿子,还是这样做了。
见到柔然公主与许驸马的时候,发现他们二人也穿了素白,显然是知道了聪儿的丧事。
两姐妹自然又哭了一场,因着大病初愈的荣景珩并不知道外甥离世的事情,所以晚上一家人用膳的时候,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了些。
用过膳后,他们又回到大帐。
两位世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几日荣景瑄遭逢太多事情,还没来的接跟他们详谈。
郁修德、华静姝与陈清逸见了荣氏一家,不约而同弯腰行礼。
荣景瑄跟谢明泽忙上前扶起他们,道:“都是至交,无须多礼,坐吧。”
几人坐下后,荣景瑄慢慢扫视一周,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荣氏走到今日,大褚湮已灭亡,那些对错已无法细数。如今两位世子与夫人还能投奔荣某而来,荣某感激不尽。”
他话锋一转,直接问:“不知家中侯爷可安好,几位……”
郁修德和陈清逸之所以叫世子,那是因为家里父亲还在世,他们这样跑出永安,就不怕给全家招惹祸端?这一月来荣景瑄他们忙着在勇武安排琐事,倒是来不及打听永安之事。
等开始屯兵,一定要率先重组宁远卫,让宁远二十亲自找出几个探子送到永安。
他们不能做睁眼瞎,陈帝一定在全国各地都布满暗探,他们也要早作打算。
郁修德没有讲话,倒是陈清逸站起身来,冲荣景瑄深深一拜:“陛下……家父已经过世了。”
荣景瑄惊道:“什么?侯爷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
陈清逸是他们几人中年纪最小的,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平时最是安静少言。
听了荣景瑄的问话,陈清逸此刻却不由咬着牙道:“陈帝……命父亲入仕,父亲言一臣不侍二主,拒了诏书。”
“次日,陈帝下旨削爵,令我陈家搬出武平侯府,不许带出毫厘银钱。”
荣景瑄皱起眉头:“侯爷,倒是忠心。”
陈清逸垂下眼睛:“陛下也知,永安遭了雪灾,天寒地冻,父亲又有咳症,一下子就去了。要不是郁兄在棚户区找到我,说不得我也挺不到现在。”
陈清逸母亲很早便过世了,老侯爷也没续弦,好好教导他长大,武平侯府人丁单薄,看似枝繁叶茂,实际上也不过三四十下人伺候他们爷俩。
侯府没了,下人自是各奔东西,他勉强典当了身上衣物在棚户区租了间小杂房,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父亲又突然发了旧疾。
重病缠身,饥寒交迫之下,没两天便去世了。
父亲重病,身边离不开人,他即使想去做工赚钱,都没得办法。他怕父亲在他不在的时候闭了眼,那便真真永成遗憾。
荣景瑄叹了口气,问他:“清逸……跟着我走,以后可能花团锦簇,也可能万丈深渊。”
他说着,也看向郁修德和华静姝。
郁修德倒是坦然:“家父……家父任了太仆寺卿,反正家中还有许多弟妹,我跟夫人商议后便留书云游出了城。”
跟陈清逸父亲武平侯相比,安国候显然接受了陈帝的诏书,直接做了正二品朝臣。
郁修德这般说法,肯定是因为他不能接受父亲做法,愤然留书出走了。
但荣景瑄却并不觉得安国候软弱无能,如今乱世,他作为一家之长,家中子女众多,如果他拒绝,那就是第二个武平侯。
他承担不起,宁远担着骂名,做个闲散的太仆寺卿,也比家破人亡要好。
这也并不意味着武平侯的选择不对,在荣景瑄心中,他的分量更重,也更令他愧疚。
荣景瑄最后问:“三位,真的决定跟随我重复大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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