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便笑道:“我一直在给您找良方呢,南边鹤翅山上的道士善制药,先前原贺听闻他们制的散剂能治疑难杂症,便特意去了南边问,果然不错,他们有一散剂名曰无忧散,专疗头疾。”她生怕赵冕不信,又急急补充,“我找了不少患头疾的人试,确有奇效,这才带了来见您!”
说完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到底怕父亲不虞。
赵冕听了,一时表情诧异,半晌回过神来,却眯起眼睛,拿起那小盒子细细地打量起来。
“无忧散……里头有些甚个药材?”他语气平平道。
赵静就从怀里掏了散方来,这还是凭她的身份才能得来,里头也不全,只有些大概。她也不惧赵冕误会,换了旁人,随意给国君献药自然不成,她虽多少有点私心,也是为着自己的父亲好,再不心虚!
拿过散方,赵冕扫了一遍,点点头:“看药材倒和医官的药方差不多,只怕还有些独门的藏着掖着……你找来这散剂,和那寒石散可相同?”
他这话换一个人听,此时怕已经下去跪着了。赵静可不怕,她只是也有些忧虑,就道:“儿找人试药时日短,药效自然是好的,且一个治头疾,一个治伤寒,怎么相同?唯有一样,儿也不确定这散剂,会否和寒石散一样致人上瘾……要不您再找几个人试药,待过得十天半月的,看看再说。”
赵冕对她终究不同,心里那点猜疑不过转瞬而已。自己的女儿自己知,嫁了人不必从前,私心定然有的,但赵静爱恨分明直来直去的性子却在那里,再不会改。就是原家,他们想些什么,他也心中有数,也没有必要暗害自家……
且,他为头疾所困已久,若有希望治好,也须得一试。
于是他沉吟片刻,就吩咐寺人瑜倒一盏白水来。
赵静见状欣喜,这药确是有用的,然而她来之前,原贺也说过,阿翁有可能不会吃。现下阿翁并不试药,这说明什么?说明阿翁还像以前一样信她,若吃了药有好转,她心里也不用为阿翁的病时时着急担心了。
小勺舀了一点药粉,倒入白水里搅匀,赵冕仰头便喝尽了。
药效发挥总还需要一些时间,赵静便想起另一件事,等赵冕漱完口,就开口道:“阿翁,三妹的婚事您究竟怎个打算?她已经老大不小了。”
赵冕拿丝帕擦了嘴,闻言看了她一眼:“她跟你抱怨了?”
赵静摇头:“赵闵的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她都到了这会儿,还在老老实实地等着发嫁呢……你心里那些成算,她猜不到,可毕竟也是您的女儿,我的姐妹,您就真要看她误了花期!”
她后半句还没说,为了那么个毛头小子,白赔个女儿进去,值当?
大抵天下做父亲的都是一个样,都不想儿女把自个儿看得太坏太狠。赵冕其实根本不在意他那些女儿,甚至儿子,他自个儿少时吃苦众多,根源都在父母的不慈上头,然而人的秉性有时候父承子继,轮到他自己,也没什么儿女心。赵静是个例外,所谓的例外,就是万中无一。
他没什么诚意地应了一下:“我哪里想耽误你三妹的婚事?旨意连下几次,西关不是有战事就是边务繁忙,这次那赵元更是直接拒旨,就说不愿娶你三妹,你倒说该如何是好。”
这消息赵静可不知道,知道后,更加气了。
她冷笑一声,道:“要我说,阿翁您可是太器重赵谌父子,器重过了头!西关战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区区一个边民部落,能有多少人?举国人不吃不喝供着西关大营,到现在也不曾说灭了犬戎,反而让人家立了国,可见都是推托之词!搞不好,是在那里当家做主惯了,不愿回来受桎梏呢!”
话里话外的充满了火气,赵冕一听,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从前不是独看得上赵谌,旁人但说他一句不是,你就要挥鞭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赵静直直白白道:“儿过去爱慕大将军,自然只看见他好的,可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没道理他不喜欢儿,儿却巴巴地念着想着……既不看好的,不好的不就出来了?三妹同儿要好,他们摆明了不顾三妹死活,如今再三拒旨,不把您放在眼里,儿为甚要说他好话?”
旁边立着的寺人瑜已经听得心惊肉跳,还只能装聋作哑地跟树桩子似的立着,心里却很是为赵谌父子捏把冷汗。
都说天子无真情,这话毕竟是有道理的。别看从前陛下和大将军患难与共,君臣之外更有几分父兄之情,搁到君权面前,甚么都不是!且这么些年,君臣二人为了赵家小子渐渐离心,如今就差翻脸了,大娘子添油加醋的,是怕翻脸还不够早啊!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偷觑赵冕,见对方侧脸面色淡淡,嘴角微勾,似在哂对面赵静的小女儿心思,但依他对陛下的了解来看,显是不高兴了。
就是不知道,这不高兴是对着大娘子……还是对着大将军父子了。
赵静也不是真的就一直到底,提起赵谌的话茬子,不过为了过段时日原贺的祖父上书弹劾打个前阵,并不真指望一把拉下赵谌。此时见父亲笑而不言,也不敢再提,转而问道:“阿翁,看着药效也该发了,可有甚个感觉不曾?”
赵冕扶了扶额头,微阖眼道:“头也些晕,若有倦意。”
赵静大喜,忙示意寺人瑜过来:“快,既有了睡意,就去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管用!”
第105章 蜜汁燕窝
成公二十二年的秋天,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头一件事,便是襄河公廷上状告大将军之子赵元,涉及到宗室,就连国君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人前从不表现对赵元善恶,扫了告书,开口问道:“赵砚,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襄河公只有两个儿子,就连庶子也是自幼悉心教导。可惜妻子不喜庶子,他考虑再三还是妥协了,赵岫等于是被赶去了西关。他因此对幼子十分愧疚,什么好的都想着送去赵岫那里,就是听闻赵岫一些不羁言行,也只当儿子故意所为,并不敢在信中责备。
赵砚这头正在挑庶媳人选了,还在等儿子的回信呢,孰料等来的却是幼子的死讯,于他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在食邑地不得随意离开,只能反复审了来报的人,确认了死讯,便在书房里闷头哭了一场。之所以拖了两月,无非是在找那个叫奴儿的娈宠,可惜竟一直找不着!
这便直接告到了廷上。
赵砚红着眼睛跪首:“还请陛下明鉴,臣那儿子不成器,当街掳了赵元的婢女走,街上人人都看见了,下晌那婢女送了回去,晚上臣子就死在了自个儿房里!岫儿好歹有亭伯爵位在身,西关无人与他结仇,除了赵元……何况府中娈宠还亲眼见着了赵元杀人一幕!”
赵公挑眉,哦了一声,尾音高扬拖了老长。
他眼里闪过光,问道:“既有人证,怎不带着人证直接去内廷司?”
赵砚心里直打鼓,他到现在才告,人都快烂完了,不就是因为那人证没了踪影!且朝中谁人不知内廷司受内廷令廖霆管,而廖霆正在赵谌军中监军!赵谌受西关七年,廖霆便在军中七年,亲疏有别,难道会管他一家之言?
可想想屈死的儿子,他咬咬牙,咚地一下磕到地上,悲声道:“臣,臣觉得儿子实在冤屈,想要陛下为臣做主!岫儿虽说不对,可万没有贵族替奴仆偿命的道理啊!那赵元分明是仗着其父在西关说一不二,仗着他父子二人守西关功劳大,杀人泄愤!”
此一言出,廷上哗然。
大司马栗甫冷冷地斜睨赵砚。
赵公没有出声,直等着玉阶下众人都噤声之后,才道:“寡人还是那句话,这事非同小可,西关战事未平,赵元作为西关将领,责任重大……”他见赵砚目有不甘,又道,“寡人会派内廷令到西关查证,若此事属实,自然按照宗法处置,你不必多言。”
就在这时,廷下突然有人朗声道:“臣有事禀奏。”
赵公眯起眼一看,竟是原家家主原邈。原邈已近花甲之龄,一头白发束在高冠中,便是遥遥望去,也十分显眼。他看着原邈,脑海却闪过女儿的面容,沉吟不语。
上不语,原邈躬身便不敢动,只片刻功夫就冒了一头细汗。
“原卿何事?”赵冕半晌开口问道。
原邈直起腰扬声言:“老臣掌尚书奏事,近年多有弹劾大将军之言,今日听闻赵亭伯惨事,实不可忍,故出廷禀奏!虽西关战事不歇,但大将军父子有袒护、杀人嫌疑,不宜领兵,好在三军中名将甚多,西关魏宏魏杰,北大营臻廖原褚都可担大任,还请陛下另择领兵人选,令赵谌父子返绛城待审!”
好家伙!人家只弹劾儿子,他倒连人老子一并弹劾了!
范家父子在一旁倒抽一口冷子。
范凛且不说,他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还欠赵谌一个人情,范康却着实头疼。他身为侍御史,虽属司空,犹在原邈中书监之下,此番上司的举动完全不曾知会过他们,连个廷上应对法子都没有!他就算想替赵谌父子辩解,也不好与原邈顶上啊!
且再想深些,这原邈为官几十年,拿的是中书监的俸禄,却从不出头,整个原家被这人带得四平八稳,说是百年大族,实则就是缩着头的鸟。这时候出来咬人,为的什么?不过就是赵谌倒了,他们范家也跟着不好,崔家向来蛰伏,再加上原家娶了王姬静,朝上还有那一家比得过他们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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