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不干不净!打!”那小宦官刚要继续打,楚氏却止住了。
“继续说,原原本本地讲。”楚氏道。
原来雍驰还在做大将军的时候,曾诛了王大司马三族,在颍川斩的监军便是王大司马的族兄,后来王家男子问斩,幼年女子没入官妓。这些年,觅月楼新红的花魁被人称作蝶衣,据说容貌世间罕有,艳美无双,后来有人追查得知,此女正是当年王大司马的幼女。
楚氏一直留意这些事,因此也并非没有耳闻。
“那个蝶衣,说什么了?”
那丫鬟哭着,瑟缩不言。
“皇后娘娘问了,还不快说?”小宦官喝道。
“这些都是奴婢胡乱听人说的,也不知做不做得准……那蝶衣说,她觉得汉王……啊不,古贼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男人,她说,若是她能与古贼……春……春风一度,她死也无憾了。”
另一个丫鬟也抢着道:“她……她还说……她最瞧不起的人就是……就是仇公子,说仇公子不跟着古贼建功立业,跑到上京来结果被抓了,简直是愚蠢之至。她想到世上有这么蠢的人就作呕。”小丫鬟为了多说几句,让楚氏觉得她有用,不自觉地夸大了言辞。
楚氏听罢摆了摆手:“都拖下去乱棍打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面前的声音消失了,楚氏冷笑了一声,道:“她还想看着古贼进城?胆子真是不小,她厌恶仇牧,我倒要做这个媒,让人把她赎身,送到仇牧院子里去,今日就成亲。”
雍驰走后,仇牧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滚儿,忽然门吱呀一响,仇牧跳了起来,冲到门口叫道:“小驰?”
却一看,进来了好多人,还有一顶轿子,有人道:“仇公子,皇后娘娘看您一个人住在此处孤寂,给您做媒送来一位娘子。”
说着那轿子掀起帘子,仇牧只觉得刹那间天地都失色了,一个绝色的美人娉娉袅袅从轿中走出。似乎有人要扶她,她厉声道:“让开!”她的身体似乎还是少女,却已经有了少妇的媚态与凌厉。
仇牧屏住了呼吸。
少女穿着艳红色的长裙,像盛开的牡丹,神情却孤傲冷冽,她扬起头,一个人走进了院子,然后门在她背后关上了。
仇牧上前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美人,你……你叫什么?”
那少女站在院中,剔了仇牧一眼:“你不是疯了么?还分辨得出美丑?”
仇牧嘿嘿地笑了:“那当然分辨的出,小驰很美,你也很美。”
“小驰是谁?”少女挑眉,“与我一样美?”
“小驰……小驰就是小驰啊!小驰……对了……小驰是皇上。”仇牧拍掌道。
那少女媚态一笑,明明是艳丽的脸,可那笑中带着一股凉薄,一股嘲弄。这样的气质又让她更独特,让人离不开眼。
少女道:“他们让我嫁你,以为我会不愿,可我答应了。”说着她冷笑,“我不愿再与那些脑满肠肥的蠢猪周旋,还不如你一个疯子呢。”
仇牧傻笑,跑到自己住的破败小殿门口,拉开门:“美人,里面坐。”
少女施施走了进门里,仇牧从后面关上了门,一把把她抱住了:“美人,美人。”
她问:“是我美,还是小驰美?”
仇牧亲着她的发鬓,迟疑了一下,说:“……还是小驰美!”
她一把推开了仇牧,厉声道:“那你不要碰我!”说着她变幻了脸色,又柔声道:“你若说,我比小驰美,我就让你抱着,如何?”
仇牧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我……我……我说不出,小驰的确比你美。”
她忽然扑了过来,粗暴地坐在了仇牧的身上,揪起仇牧的前襟,手上不知何时已拿着一根尖细的金钗,对着仇牧的颈项就要插过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仇牧的一滴眼泪顺着脸滑了下来,她一怔,往下的手生生收住了。
仇牧却浑然不觉自己刚才从死亡里逃脱,只喃喃哑声道:“美人,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说不出你比小驰美。你不懂……我爱小驰,我爱他,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她盯着仇牧,目光中狰狞之色慢慢消失殆尽,她重新将金钗插入云鬓,低声道:“原来你真的疯了,你已经不记得杀父之仇,毁家之恨。”
“……”
她又看了仇牧一眼,道:“你真的这么爱小驰?”
仇牧大力地点头,她将耳环取了下来,玉葱般的手指从设计复杂的金玉中拨出一颗小珠子,交到仇牧手中,说:“这是我受人宠爱的秘密,谁吃了这个,就会对下药的人迷恋。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下次,你只要给小驰吃了这个,他就不会变心,会爱你一辈子了。”
仇牧睁大了眼睛,小心地接了过来,藏在衣中:“真的?美人,你真好!”
少女露出天真的浅笑:“不要叫我美人了,叫我蝶衣。”
“蝶衣!”仇牧开心地一咕噜爬起,将蝶衣抱在怀中,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转着圈。他没有看见少女闭上眼睛前那一瞬闪过的恨意,那本是她留给自己自杀的药。
第217章
虞君樊风尘仆仆,一路赶到上京城外,与陈江会合了;上京之城虽坚,然合围之势已成。虞君樊刚入帅帐,一个暗曲便悄无声息地来到虞君樊身边,道:“主公,上京有信。”
虞君樊点了点头,将那送到自己手中的蜡丸揉碎,展开默读着其上所书的蝇头小楷。里面讲的全是上京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无非是朝廷如何争论、军粮如何不济、雍驰决心未下等等细节……倒是有一条引起了虞君樊的注意。
觅月楼的蝶衣被皇后配给了仇牧。
孤身一人离开了觅月楼,入了囚笼。
虞君樊一怔。
蝶衣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他的视野,是三年前。
她主动找到了虞君樊布在上京的眼线,说自己愿为驱策,那时她还不是红牌,而仅仅是一个雏妓。
虞君樊惊讶于她敏锐的洞察力,又调查了她的身世后,答应了。他原本并无希冀这个带着复仇愿望的少女给他带来多少,不过一试,可她却每每都出色地完成他交代的小事。虞君樊开始关注她,尝试将一些重要的情报交给她寻找,可她却似乎不满足于此,她上一份秘信说,她也许能策反一个守城的将军,让他为汉军开上京城门。
对于此,虞君樊拒绝了。
这件事毕竟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少女的能力,床边问问隐秘之语倒也罢了,开城门惊动太多,上到守军,下到将士,不是她吹几句枕头风就能做到的。
经过了三年的观察,虞君樊对于她渐渐有了别的想法,还不准备让她为了报仇暴露自己,然后赴死。
这个想法藏在虞君樊心中的一个角落,时不时在暗夜清明的时候,悄然地低语。
虞君樊告诉自己,应该有所准备。
古骜与他两人情深意笃,他认为自己丝毫不应怀疑古骜对他的感情,他也相信古骜对他的托付与真心,因为相处时,他能感觉到。
可是如果有一日古骜果定了天下,难道他真的不会有后宫吗?
哪怕可以推一次、两次、三次,古骜能永远推脱下去吗?
虞君樊不知道,他想古骜可能也不知道。
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古骜所建立的世庶一平的天下能够永固,所以有时,虞君樊认为自己不得不对后面的事有所打算。每当他这么打算的时候,他总会对古骜产生一股愧疚之情。
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名叫蝶衣的女子,但是虞君樊在信中看了她三年,了解她,认为她是一个可栽培之人。
如果有一日古骜有后宫,虞君樊本是准备将蝶衣送进去,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想法一直藏在他心里,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他曾问自己,他为什么有这个打算呢?
难道他要通过这个心中有恨的聪慧女子控制古骜可能拥有的后宫吗?
还是说,他希望她在后宫掀起血雨腥风,将那些入宫的‘世家女’都折磨得生不如死,来填埋他心中的黑暗?
原本这个黑暗被他小心翼翼地锁了许多年,几乎不可见了;可自从他杀了他的叔父以后,这块黑暗就挣脱了束缚,一点一点地扩大……
他的锋芒原本荫蔽,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端倪;可在古骜的纵容下,如今他杀伐的一面变本加厉。
父亲的“壮志难酬”、“蒙冤而死”,驱使着他马不停蹄地战斗,在战场上屠戮众生;这个叫蝶衣的女子也一样,她的感觉,他感同身受,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异的信任。
可是今天,皇后却忽然将她配了仇公子。
——一下子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时陈江挑帐进来,问:“虞将军,各部集合已毕,我们什么时候攻城?”
虞君樊这才回过神,道:“封锁通路,不要让一人漏网,先礼后兵,派使者去朝廷劝降,说只要皇上愿意平世庶,均田地,也不是不能再谈。”
陈江微微一笑:“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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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的兵锋从济北转移到了上京城下,济北安静了下来。古骜传信一封,让陈江速至济北,接任济北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