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好。”
云公子又与古骜告辞,“我走了。”
古骜点点头:“走好。”便也目送他离去,看着云公子渐行渐远身影,最后湮没在一片翠竹中了,古骜不禁问怀歆道:“怀兄,这位究竟是……?”
怀歆道:“……你说云卬啊……他是院首山云子的幼子。”
古骜闻言一愣,没想到这位云公子竟然是自己夫子的夫子家中人,转念一想,又随即坦然,不禁叹道:“也只有简夫子的老师山云子这样的大才,才能养出如此钟灵隽秀的公子呀!”
“……喔?……你师从的简夫子,可是辽阳简氏的简璞?”怀歆原本迷蒙的眼神微微一亮。
“正是。”古骜没有注意到怀歆神态的变化,仍围绕着前一个话题道:“你与云公子看起来真要好,真是难觅知己……”
说着,古骜叹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想起了田榕,心下黯然……自从田榕出了门,就有些怪怪的,昨日居然还说了“我也要买锦衣”这样一句话,令古骜失语了许久。今日古骜见怀歆与云卬聊得畅然,自己在一边听着,几乎一句话也插不上,便不由得钦羡。
古骜在芒砀山的时候,尚有父亲古贲事事开导解惑,可如今初到山云书院,离家却是远了的。简夫子又访友去了,尚不曾至。古骜自己也形单影只起来。今日一见怀歆云卬如此,便生出一股向往之情。
怀歆闻言放下了书,看了一眼古骜,郑重地道:“……云公子不是我的知己。”
古骜一怔:“为何?”
“……云公子……不过是觉得有趣才与我交谈……当做笑谈来听……”怀歆淡淡地叙述着, “……且即便听在耳中,亦激不起他建功立业之心……可我言之于口,却不是当做笑谈来讲……他问我的事,都是我昼思夜想,才侥幸推断而出……” 说着怀歆冷静地点评道:“云公子,少年人,猎奇心罢了。”
古骜微怔:“既然如此,你却为何要与他讲?”
听了古骜的问话,怀歆不禁抬起眼,目光相交……从昨夜起,他便自以为分析透了古骜,今日遇见又增了自己判断,想到元蒙院中古骜品评那些世家族子的话:“躺在功劳簿上”“尸位素餐”确是实情之断,鞭辟入里;适才论七史,见识也不凡;再者他既能师从“狂生简璞”,应该是个质朴勇直之人……思及此处,怀歆便升起一股心心相惜之意,慨然叹道:“……古兄……你要知道,这世上终究是曲高和寡,独来独往,亦是孤单呀!”
古骜立即道:“我愿意日后日日都来聆听怀兄之教诲。”
怀歆点点头道:“我明日还在此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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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隐蔽下,翠色幽幽。古骜与怀歆闲聊了几句后,两人便又各自看起书来。
静静地坐了一下午,等日尽斜阳的时候,两人便又相邀一道回舍。走出了竹林,面前一片开阔,古骜举目向夕阳望去,看见夕阳辉色的映照下,不远处的阁楼上正聚集着这几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而云卬也正在其中,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只见一个锦衣少年走上前去,靠近了云卬,似乎是说了什么,云卬扬起袖子,火冒三丈地将少年赶走了。古骜一怔。
怀歆见古骜驻足,便也站在一边,遥指着那一幕,对古骜说:“又是一人呐!”
古骜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皱了眉,见情势尚能看出些端倪,便说:“看来是有人惹恼云公子了。”
怀歆意有所指地看了古骜一眼:“……这正是你得了云公子青眼的因由。”
“喔?”古骜挑眉。
“……云公子平日里……可是从不予人假以辞色的,今日却偏偏对你初见之下便有盛情……你不想是为何?”
古骜一愣,他并不知道原来云公子在外有“不假辞色”的风评,还道他对谁都是那般开朗可亲,便忖度着道:“……难道,是我昨日之事有功?”
怀歆又咳嗽了起来,半晌才平顺了呼吸:“……正是……世家子弟都有些恋慕美人的癖好……云公子早不胜其烦……昨日他们作诗时……你怀怒而走……可不正是合了云公子的意?”
“怀兄高见,”古骜有些疑惑地道, “只是……怀兄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说说而已。”怀歆低下头,拢了拢袖口,不动声色地看了古骜一眼。
据怀歆的判断,古骜似乎是不屑于阿附权势的,倒有股威武不能屈的尚古之风,可世上男子最难之处,不过是美人与权势两者。过了“权”关的人,可不一定能过“情”关。
此时怀歆喜欢探究人的毛病又犯了,他想看一看古骜在得了整个书院都为之倾倒的美人的青眼后,会做什么?又如何做?怀歆今日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自从云卬来送饭起,古骜的目光,就几乎都落在了云卬身上。
这位“云公子”在山云书院中,既然是万千瞩目,古骜若与他相交会如何呢?
古骜会以此求名么?抑或以此博情?
怀歆想了一想,觉得似乎尚不可知,有待后观。
怀着心事,怀歆与古骜告了别,一个人闲庭信步般地回了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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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廖去疾那晚从诗会别了李璟等人,下山回了廖府,便被他父亲召到了内室。
听了儿子对操练的汇报,身为江衢郡太守的廖勇不禁笑道:“好!我儿能将部曲练得如此骁勇,日后定有大用!”
廖去疾从小受到的赞许多,心中不以为意,嘴上却恭恭敬敬地道:“父亲过誉了。”
廖勇颔首抚须道:“真乃虎父无犬子!”
廖去疾作礼道:“去疾定不负父亲所托。”
廖勇赞许地点点头,“好!”便召廖去疾来身边坐了,又问:“你今日去书院了?可曾见到山云子先生?”
廖去疾道:“不曾,本和夫子约好要去求见,然夫子中途有事,便未能如约碰上。”
“喔?有何事比见山云子还要紧?”廖勇挑眉。
廖去疾微笑:“夫子为了去接一个山里来的寒门弟子,据说是夫子师弟推荐入院的……”
“这么说山云书院里又进了新学子,且还是寒门?”
廖去疾点了点头:“正是。”
廖勇看了儿子一眼,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佯叹道:“……你荀夫子果然懂得轻重缓急呀,去接这位寒门弟子,自然是比带你去见山云子先生,要要紧些……”
廖去疾听了一愣,果然问道:“父亲为何如此说?”
廖勇道:“我廖家立身之根,便在于广收天下豪杰。你叔父在其他两郡尚不敢如此出格,可是抵不住这山云书院就在我江衢郡……带你去见山云子先生,何时都能成行,可是去迎接寒门弟子,让四海寒门都知道我廖家,是用人不拘一格的,却是在此一日。”
廖去疾微笑:“喔?可他才十一岁。”
廖勇知道儿子从小自负,表面上虽然待人谦恭有礼,可心里却从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便循循善诱地道:“正是因为他十一岁。如此幼学子,都能得我廖家之诚,天下士子,如何不趋之若鹜?”
“……京城那边……不会忌讳父亲罢?”廖去疾小心翼翼地问。
廖勇笑了一声:“皇上现在忙,身子也不好,可不会管这些小事……太子出戎,可够皇上操一阵子心了……天子家事可不如我等臣子的家事这般清明。”
廖勇说着看了廖去疾一眼,在心里接着道:“且天子子孙这一辈里,都是庸碌之辈,也不曾有我这样一个好儿子。”
心中这么想着,可话却不是如此出口的,廖勇见廖去疾胸中尚余骄气,便嘱咐道:“以后在书院中,你好好招待那位寒门学子,务必把他笼络住了,我想不是难事罢?”
廖去疾应道:“这有何难?父亲不必担心。”
第19章
古骜见天色已晚,别了怀歆,一人回到了所居的舍内,一推门便看见田榕正呆呆地坐在床上发呆。田榕见古骜回了,这才回过神,怯怯地道:“……骜兄,我今日去郡城了,坐小山轿去的,也不贵。”
古骜放下怀中的书:“你去郡城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锦衣究竟要多少钱……”田榕叹了口气:“还有帽子……玉怕是一时间买不了了……”
古骜默然看了田榕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把钱花在这个上面,以后我们要喝水,用什么钱在挑夫处买水?又用什么钱付给每日来给我们送饭的仆役?你有没有想过,简夫子来了,我们可能要被推荐进学,到时候若是要买书,你拿什么钱?”
田榕满脸愁苦地说:“我正是为这个事发愁呢……”
古骜叹了口气,不禁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
“你可知道,你是来求学的?”古骜问田榕。
田榕委屈地撅了嘴:“我正是来求学的呢,可是我们如此这般下去,怎么能学得好。”
古骜无奈地看着田榕,心想:“我今日总算知道为何古人遇事有‘割袍断义’之思了,可我却是没办法如此对田榕的。他和我一道长大,从前我不见容于简夫子的时候,田榕还一直跟着我,我不能对他无情无义。不过他这些买锦衣买玉的事,我是不想管也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