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不受他激将,只轻声说道:“黄泉路有尽头,忘川水解忧愁。此去一别,一步三里,红尘轮回,相逢不必相识。”
皇帝闻言心中陡然生出无尽的惊惶,低头看着似乎平静无波的幽深河水:“这是什么河?朕在哪里?”
岸边的人收了雨伞,雨水落在肩上很快墨黑一片:“三途河,忘川水,黄泉路。”
“放肆!朕是皇帝岂会——”皇帝先是拧眉急急辩驳,只是末了却没能说完未尽的话,长久的一息之后,转而了然一笑:“也是,说什么万岁万万岁都是哄人的,皇考也躲不了这一关,这一天总还是到了……”
岸边的人轻叹一声:“天道轮回,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尽则人死,死穷则再生。”
胤禛隔江凝望那人,目光落在他灰白的辫子上,也是一叹:“你老了啊。”
那人微微一笑:“生老病死,天道之恒。”
一阵细微的沉默,渡船顺着流水往前行去,岸边的人侧身渐远。
胤禛忽然再次开口:“你我的儿子,朕依着你的意思,交给弘旺了,没为难他。也留了恩旨给弘历,保他安乐康健,一世不入朝,妻妾成群。”
岸边的人没转眼,眼睛一直虚虚看着江心,片刻之后轻声说了一句:“所以我来了。”却只有他自己听见,之后闭了口,一言不发转身往堤坝下方走去。
“老八——”皇帝忍不住大声唤住他:“你等……”总该留下只言片语轮回投胎该往何处去寻。
岸边的人当然不会回头,已经瞧不见了。
皇帝执着望向背影辗转不见的方向,心底恍恍惚惚空空荡荡没有着落。方才涌上的那一点点喜悦被不确定冲刷干净拍打入海。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不肯?哪怕是为了肃英额,也一丝眷恋没有?朕提了开头,他却连接口都懒得接?
皇帝望着岸边愣愣呆了一会儿,直到河道迂回再瞧不见前路,忽而哂笑。他险些忘了老八是如何嘴硬心软的人,肯来送行必一是放心不下肃英额,二来还是为了朕。黑水汤汤,与君作别。相恨相爱相抗四载有余,不见孽缘中人身死轮回,如何甘心?
就冲着你不甘心、不忍心,朕也赢了。
红尘轮回相见不识这种事情,怎么是老八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说不见,就能不见了?
朕还金口玉言说要万万岁呢,不也走到这条往生路上来了?
若是你运气不好,赶上朕还能记得,就怪不得爷了。
……
二十二日晚上皇帝最后一次醒来,精神矍铄面色紫红,睁眼便命人拿了口谕传召朝中重臣入万方安和的皇帝寝宫。弘历弘昼陆续奉召入了内殿,本是倍受宠爱的六阿哥却到最后也未能奉召。于皇帝看了,老八没去投胎,这个儿子也就没了价值。
第二日,绵延不绝的钟声在圆明园上空盘庚不去。
紫禁城上一同笼罩了朝堂更替的不安。
皇帝驾崩当日小殓,次日大殓。从棺椁梓宫运回紫禁城停灵在乾清宫,到迁入地宫,一言九鼎的帝王终究只身填入梓宫,无人作陪。
为了一个人,他舍弃了历代祖宗固守的风水吉地,一个人固执立于易县永宁山下,令子孙后人不得不隔代分葬,父子不聚首、祖孙难相亲。
皇帝驾崩前抹去了所有有关前和硕廉亲王的廷议以及往来奏对,留下口谕命高无庸将收入内库搁置染尘的老八画像随葬泰陵,当然这些不必记录在案。
深宫留传的起居注上只留下八王誖乱犯上的大逆之言,以及帝王被亲弟弟气得泪洒禁宫的可怜行状,再无人能窥得昔日往来奏对之凤毛麟角。
一场惨烈的九龙乱随着权臣与帝王的相继过身终于被彻底翻开,除了犹被圈禁府邸的两位前朝阿哥,再也无人能够感同身受地去恨、或是叹。
一切都过去了。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又有谁还记得?
时年二十五岁的皇四子宝亲王登基称帝,翌年改元“乾隆”,寓意“天道昌隆”。
新朝初立,改弦更张。万物轮回,天道无亲。
作者有话要说:虐完收工,我心中的四八再一次圆满了。
当年看清净的《天下第一》,对结局无限怨念,很多年以后才读懂,那是对于同样不能妥协的两个人最好的一种结束。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执着在手,不如放手相爱。八哥来送四哥了,不是么?
这也是一种无法说出来的爱,但毕竟存在过。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无法对这样结局释怀的人请等着最后一张番外,还有两章十四八向的番外。
83红拂夜奔(十四八)上
康熙四十八年的时候,康熙同众多儿子间关系都不怎么好,甚至对着后来呼风唤雨的大将军王也不假辞色,总是疑心几个小的凑在一起就是有所图谋。
偏偏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几个毫无半分自知自明,恨不得吃住睡都腻在一处,打着幌子是替老八延医问药,听说比侍候老子还狗腿。
身兼阿玛又是皇帝的康熙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在四月巡行塞外时,他刻意将老八列入随行名单,却不许另外三人随扈。这很好理解,一群狼狈为奸的兔崽子,少了领头的那只,总该消停些了吧。
可惜皇帝料错了,他胤祯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就是铁铮铮的汉子,也能上演千里寻亲万里相随的佳话!
这件事后来被当了皇帝的雍正嘴里变成了“敝帽故衣,坐小车,装作贩卖之人,私送出口,日则潜踪而随,夜则至阿其那帐房歇宿,密语通宵,踪迹诡异”。
其实为此胤祯还是挺沾沾自喜的,雍正的话用另一种方式让世人看见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手足情深,从政敌嘴里说出可比自己吹嘘更为可靠。
哦,忘了他已经不叫胤祯,也不叫胤禵,为了避忌皇帝名讳,他被改名唤作允禵。
管他呢,反正八哥总不会叫他胤祯、允禵的,八哥只会用各种不同的语气叫他小十四。
或者以后老了,就该叫做老十四?
故事总在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胤祯自己都不愿意往下面在回忆下去。他看到了机会,也完美的利用了机会,可惜事实总是难料,结果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
汤山行宫看守皇陵的日子不好过,对于一个心高气傲风头正劲、习惯了叱咤风云的皇子王爷来说,无疑是龙困浅滩遭虾戏——雍正派来的兵丁内侍一个个瞪着死鱼般的眼珠子将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备报紫禁城那边,连看见落叶叹一句“风雪太大人空瘦”都会被京城来的折子无端斥责。
他不是没想过退一步、再退一步,像八哥亲口叮嘱那般“认认命,想开些”,可老四一再打压何时是个头?他也不是分毫手段没有的人,皇帝咄咄逼人为哪般他哪里会不清楚。有时当真想要当面问一句:八哥,早知如此,当日你还会说出尽忍的话来么?
这个疑问在胤祯心里盘亘了三年,整整三年,一直到再次收到八哥递过来的消息,才有恍如隔世的兴奋感:八哥终于要动手啦?
汤山人侍候的人少,完颜氏殁后他一个人避开众人捣鼓木塔,引开皇帝监视人手的目光,一直到范时绎奉了皇帝口谕强夺木塔,他终于找着借口将事情无休止闹大,将一憋数年的恶气散发出来。七尺男儿大将军王,连生母大丧都只能遥遥京城方向磕头,闻所未闻。
也托了汤山行宫鸡飞狗跳的福,落魄的十四爷居然再次重抄旧业,乔装更行,装作商贾贩子,一路往京郊摸过去。
在京郊达官显贵的女眷们用来祈求子嗣的红螺寺里,十四终于如愿以偿,见到拥着福晋如同寻常求子心切的官宦夫妻般的八哥与八嫂。
在一片太平盛世的表象下,他像狩猎黄羊群的头狼一般,从正午一只耐心等到月色浮动。当川流不息的红螺寺香客散尽之后,才等来人约黄昏后的潦倒相会。
……
“八哥……”七尺高的盛年汉子无声哽咽。
不是他不想多说几个字,实在是看见翕开的门缝里八嫂一张“你们俩个欠老娘一个解释”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八哥你夫纲不振啊!这么大的事儿你要么就从头到尾背着八嫂得了,这样不上不下弟弟很害怕啊。
胤禩神色里掩饰不住的惊喜,一把将人拉进来,一时高兴就开始叨叨:“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被绊住,跑不了呢。阿秀,你歇着,我同十四去前堂说会子话,你车马劳顿了整日,早些歇下罢。”
……絮絮叨叨千叮万嘱才是八哥真我风采。
十四爷正琢磨着一会儿两人半夜去哪里猫着说话不容易招来探子。不是他喜欢捣鼓惹人瞩目的闲话,实在是雍正的黏杆处太烦人,他盯了大半日也只能粗粗肯定五丈之内没有盯梢的人,害得大家见了面要咬耳朵才能显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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