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方知万事空,放肆一回就这样难?
胤禩心不在焉,因为他拐着弯儿托付弘历打听的消息有了一丝眉目,弘旺府里只有七月马尔泰氏生下的次子,之后再无所出,宗室里八九月间降生的小阿哥只有怡亲王府纳喇氏生的第九子,据说皇上赐名阿穆瑚琅,只是生下来就瘦小得厉害,怕是养不大。
老四还是把那还在扔给老十三了?
或者他能再乐观些,认为老四终于记着他说的话,给孩子寻了声望并不显赫的妥帖人家收养,一生只做寻常官宦闲人。
他能这样往好处想老四吗?他后悔了,不该那儿子同老四置气。
胤禩想不到自己还能同弟弟一道活着庆贺自己四十六岁的生辰,偷来的日子时常让他不知该怨该贺。
这一日小弘历居然没忘记使人备下酒食小菜。
胤禩从纸糊灯罩里取了两根白烛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插上,拿了书房里的宣纸来烧,嘴里念念有词。
胤禟远远看见纸灰随风乱舞亦觉凄凉。
原本以为是在哥哥是在自己生辰当日祭奠良妃,谁知近了才听见他叨叨念着:“阿秀,你再容我任性一回。老九说得不错,事事谋算最好也是圈禁余生的结果,不如索性都抛了去。只是早年应过你的,却是做不到了……”
胤禟听不下去,转身往前院跑,擦干眼泪装作依旧没心没肺的拉着哥哥喝酒。
入夜之后兄弟二人酩酊大醉,和衣而眠。夜里峥嵘旧梦重温,胤禟抱着失而复得的哥哥有哭有笑不肯撒手,叨叨念着:“哥我不走了,弟弟陪你一起被小弘历养到死。”
恍惚间有人拉扯自己的辫子,接着有声音在耳边说道:“走,一起走,不去漠西,风沙太大爷不喜欢。去马六甲,我们一道走。”
第二日胤禟醒时,一摸身侧枕边已是空空,连忙翻身坐起。
“老九?”胤禩听见床上窸窸窣窣的响动,听声辩位,将目光调整回来。
胤禟松了口气,不敢去看那略显茫然的浅色瞳仁,低头整理皱如咸菜的衣襟:“八哥怎的不多睡会儿?”
“睡够了就醒了。”
胤禟摆弄腰间荷包:“昨天晚上八哥你说的,不是哄我?” 他没听错吧?八哥被他说服了?平生第一次。
胤禩想说一句“你与我不同,不该憋死在这四方天里”,又不知从何开始解释,私底下他以为真说出“哥哥南下只能做包袱,你南下却可大展拳脚夷商通吃”这句话只怕今日就会有水漫金山哭倒长城之豫。于是他最后还是摒弃所有无病呻吟,单刀直入道:“走,为什么不走?等着也是苟延残喘,憋屈了一辈子你还想陪着我这个残废一道憋死在这小四合院儿里?这同在保定圈禁有何区别?”
胤禟蹦起来:“八哥你真想通了?”
胤禩将面前尚未凉透的茶水推过去让弟弟醒神:“其实走或不走都是一步棋,端看执黑执白者意图何在。先前只我一人走不走都那样儿,有你就不同。”
胤禟听了心里美得冒泡,无法言述。
胤禩看不清弟弟面上得瑟,轻叹一声:“可惜老十老十四怕是出不来了。”
胤禟难得喉咙哽得厉害,一大早的好心情没了。接着他又听见哥哥又说:“幸而阿其那与塞斯黑都殁了。”语气轻快。
胤禟抬头看过去,正好瞧见哥哥面上映出晨曦薄雾的水汽,笑得暖玉生香:“二哥在他手里没撑过一年。老四手里一口气死了三个兄弟,你以为宗室会毫无防备由着他胡来?去年年初就听戴进贤说今年有天狗食月之象,恐于贵胄之身不利。”
胤禟当即冷笑:“历来大凶天象当广积善缘多积德,老四倒好——哦,不知道他的一字并肩王可曾从中体察上意为君分忧?”
胤禩由着弟弟明讽暗骂圆明园里的那位主仆,末了补一句:“八哥只是想说,老十老十四性命无虞,经由你我二人身死一事宗室也不会由着那群奴才苛待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继续4哥戏份,小九戏份到此结束 我YY够本了,要肉的抱歉了,这是48文,不NP,只有暧昧啊暧昧
80
80、岁亦莫止 ...
胤禩计划了很多,可他又足足等了四年,才等到一个完美的时机,离开令他深恶痛绝的紫禁城。
弘历扣着他或是他赖着不肯走都不重要,这四年老九在广州异常辛苦,没有宗室身份的支撑没有无尽银两做背景,想在人精云集且有内务府横插一手的的粤海关打开局面比想象中更难。
胤禩能做的很少,生意上的事他半分天分也无,如今眼睛不好连看账册都是不易,除了权谋只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懒人——整整四年吃了弘历不知多少人参鹿茸高丽参。连弘历福晋怀孕了都只有五十年的人参以次充好。
弘历当然想过让八叔拖着拖着就此不治了也算一了百了,只是事到临头又想起还有个糟心的叔叔在粤海关捞钱攒人脉铺路子,八叔这时病殁正如鸡飞蛋打,闹不好九叔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要坏事。四年都等了,再熬一熬说不定又是一本盐商账册的。有了银子,要整顿吏治要打仗都容易,不必累死累活不讨好。
当初得了盐商路子本想将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了了,可惜九叔狡猾,形貌变化堪比潘安化晏婴。手底下的人一时不察居然没认出来,直到九叔化装离京之后,他才自细微末节处弄明白错失良机关门放火的良机。
弘历甚会做人,至少比他阿玛面上功夫更圆和。
他亦知晓杀机已被八叔窥破,只做不知,仍旧心照不宣下仍是照常传递可有可无众人皆知的消息,譬如阿穆瑚琅刚过了周岁就没了,譬如隆科多的幽禁与伏诛。
胤禩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又是一年圈死——面子功夫都不肯做啊四哥。宗人府就缺几口粮食不成,多养几年会吃穷大清不成?这下子从龙立下大功的两员猛将都折在自己千挑万选的主子手里,不知多少人笑看‘狡兔死,走狗烹’。
胤禩憋得难受,想找人畅快唠嗑,一起嘲笑一下圆明园的某个人。可惜贴心九弟与他远隔秦岭,地分南北,鸿雁传书路不通。于是八爷只能对着石榴树碗大的树疤讲了几天“获兔烹狗”的故事,并且翻译成满蒙汉各种版本,可惜罗刹语他多年不用了,没译成。
结果门房老福头默默将一只刚断奶的小土狗送到八爷跟前,并且补了一句:“爷要是想养兔子,也好办,只是狗撵兔子,怕不得清静了。”老福头老眼昏花,别的没有,只剩衷心能用。他住在外院看门,听院子里的爷叨念了几天兔子啊狗啊,想起小主子说过“莫要短了用度,想要什么只要无伤大雅,也不必拘着”,就便宜行事了。
因为某种原因胤禩不喜欢狗,嫌弃它们一味痴缠太过扭捏,虽然交付忠诚但需要主人时时爱抚日日关怀。他素来面软心狠,见不得身边人或动物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故而敬谢不敏,索性不见。
比起忠心耿耿的寸步不离的狗来,骄傲无情又懒散的猫更合他胃口。它们会因为好奇而亲近人,却从来不会失了自尊,赔上自由。
哎,也许是他年纪大了,一个人守着一个院子久了,居然总是生出想要一个伴儿说说话的念头。一只团团小小奶香未断绝对不会泄露口风的黄狗,在他默许之下顺理成章留在身边。
规矩当然要先交代清楚:“你敢咬爷的袍子,爷就让人阉了你。”
胤禩给这只狗取了名,叫“狡兔”,每天对着他嘲笑某人。
他真越活越回去了。
慢慢的,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老四于百兽中执着豢养玩犬,不惜从捉襟见肘的私库中掏银子置办狗笼狗舍亲自描画狗衣。
人压抑太久了容易变态。
人孤独太久了,也容易生病。
万里丹山如画,却也不是谁都能挥毫作出出千古流芳的画作。
京郊独院里的人养出一把懒骨头,远在圆明园的主人威仪日盛,脾气跟着水涨船高,越发说一不二独断专行。幸而手下尚有得用心腹朝臣圆融贯通,随着八王一党的烟消云散与隆科多的伏诛,朝堂之上的制肘之声都沉寂下来。
雍正八年五月,皇帝终于累死了另一个手足臂膀。
胤禛心思复杂难辨,伤感难过又如释重负。允祥于他而言太过复杂,早年手足相亲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一本装订成册的诗集里,随着那场旷日持久的夺嫡日益模糊了去。他了解老十三,傲气隐忍不比旁人少,才能在十年的圈禁打压中熬出头来,有命投诚。知道他在养蜂夹道受过苦,才对他私底下做掉老八老九构陷年羹尧的小动作视若无睹,毕竟换做是他被虚耗十年前程尽丧也会想着报复回去。
只是仍旧不免心生警惕——胤禛自己也打压兄弟,那都是织罗罪名放在明面儿上的。可老十三都是在背地里下黑手,好人他都都做尽了,刻薄兄弟大臣的罪名转了几个弯最后全落到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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