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斜眼打量胤禛汗湿重衣仍一丝不苟的穿戴,有些好笑:“午后酷热,万岁不在澹宁居避暑,何事于此?”
“你肚子里的孽种,到底是谁的?”
皇帝面上喜怒不显,所有的怒气已经在澹宁居里发过一轮。他太清楚面前这个人,布置计划这么久,等得就是他失控暴怒丑态尽出。
胤禩面上恍然大悟:“看来十三弟从景陵回来的?”
胤禛眯起眼:“朕到底小看了你。离岛圈禁了还能知道政令,这么快就收买了顺嬷嬷,还是他从来就是你的人?”
酷热天里风云聚集,闷热得水面连一个波纹也看不见。胤禩叹一口气:“只怕又要下豪雨了,永定河连年加固,也不知道今年夏汛可还撑得住。”
“八弟忘了,你早已不是总理大臣,连宗室都被革了,朝政大事不该过问。”
胤禛早料到老八存心激怒他,只是面对一个一心同你绕圈子,到了临门一脚反倒不急不缓的人,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胤禩回过头来看皇帝,眼中有些愉快的东西:“万岁叫错了,是阿奇那。”
“阿奇那。”胤禛眯眼重复一句,上前两步:“你对朕的弟弟做过什么,还需要朕来说吗?”
胤禩撑着腰吃力蹒跚站起,面上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春暖花开:“万岁是说罪臣勾引十四弟的事情?十三弟可有证据?”
胤禛再难掩饰胸中滔天愤怒,一把掐住近在咫尺之人的脖子,自牙缝中挤出带血咒骂:“你不知廉耻……连亲弟弟都不放过。”
胤禩面部窒息泛红微微肿胀,弯弯的眼角泄露终身不灭的恨意,字字吐出:“同样的话,还给万岁。”
“你!”
胤禛只觉有辛辣东西从眼眶争先恐后涌出,滑落嘴边浅尝有苦涩味道。他不承认眼泪是为老八而流,只恨正午阳光刺目,避无可避。
当他亲眼看见老八面目由红转紫,隐隐透出弥留的青灰印记,终年不灭的浅笑淡去,神采光滑也从狡诈诡诈的双眸中转为死白的。只要再坚持半盏茶的功夫,令他蒙受毕生奇耻大辱的人,就要带着皇室最不能为外人知道的丑闻,从这个盛世上消失。
永远消失。
胤禛嗖然回神,松开紧紧扼住宿敌咽喉的手,抓住他胸前衣襟,不管他撕心裂肺疯狂咳嗽能不能听得清,乾坤尽掌得笑道:“你算计朕、算计十三,甚至算计十四,想让朕亲手杀了你?”
胤禩狂咳之后额角有汗溢出,双腿打颤无法站稳,被皇帝揪住衣领固执拖在身前,索性脱力半赖在皇帝身上,重新堆砌探究人心的笑意:“万岁,你舍不得杀弟弟,何必自寻这许多借口?”
皇帝端详他堆满讽刺而寡瘦的脸。
胤禛眼中湿意早已随着烈日风干,只余紧绷余韵,仿佛带着一章面具般僵硬,一如回到圣祖朝时,不得已的闲散示人。
那时老八为了扳倒太子,连自己都舍了。
“朕险些忘了你有多狡猾,亲手扼杀亲生骨肉,着了你的道儿。”
胤禩弯起细长眉目,带着淘气的狡黠:“万岁这样想,那就是罢。”
皇帝松开手,看胤禩踉踉跄跄退到软椅边上磕着膝盖后沿,跌到其中。膨大的肚子随着呼吸急促起伏,他一只手按着肚腹,双眼中计谋得逞的快意掩饰不住,与先前活死人了无生趣的摸样判若两人。
皇帝忽然发现今日犯了一个错误。
他不该在听见老十三片面之词时,负气独自登岛诘问老八。若这出戏是老八一手布置导演,他不但不会自辩,反会自污求死。
自去年十一月至今,老八布置了多久,就等待了多久。
不死不休至今,如何能让他轻易如愿?
胤禩想死,胤禛知道。
除却皇子固有尊严,就算为了活着的人,胤禩也不会自杀,胤禛也知道。
所以胤禩不惜将十四拉下水,悖德逆行。
他在算计人心,一是吃定了朕不会真杀了十四,至多圈禁;二是深谙朕之为人,眼底容不得沙子,对于背叛之人、吃里扒外之徒,从来不惜一杯毒酒、雷霆手段。
他太大意了,被老八几次言语暗示说到心软,以为他会在生产时动手脚,逼他亲口说下‘舍大保小’的口谕,以为他会以命换命,用子嗣求朕最后心软,放过老九弘旺。却忘了老八不是常人,手眼通天,被压在五行山下,还敢在如来佛祖眼皮子底下谋算皇帝。
他到底有多恨朕,他到底有多想死?
他到底有多恨爱新觉罗家。
恨到连老九性命,唯一子嗣前程也不顾了?
或者他根本就是知道了?
胤禛再度懊悔毫无准备登岛,他来的太匆忙,面对大清第一奸猾无信之人措手不及。
他该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胤禩冷眼看着皇帝负气离去,才放任自己瘫倒软椅蜷缩□。顺嬷嬷过来替他按压足三里舒缓腹痛,拿了随身携带的姜片与艾灸替他熏蒸镇定,自有太监飞奔了去煎安胎药。毕竟皇帝与八爷私下谈话他们未曾听见半个字,当下仍以龙嗣为重。
胤禩一张疼得发白的脸上闪烁着意犹未尽的光彩,对着跪在身侧的顺嬷嬷说:“他心有不甘,这两日必定还会过来,我们也该早作准备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虐不虐?八爷尽兴了。
最近码字码到吐血,周末要出门,没法更新了
68
68、推波成澜 ...
胤禩原本料想胤禛会在两日之内再度出现,谁料这次胤禛比他想得更能沉得住气,第三日还未现身。
也好,等得越久风霜来得越急,久旱之后必定豪雨成灾。
胤禩几乎有些等不及了,连带着他肚子里的那个东西也烦躁不安。
第四日,刘声芳上道请脉,这一次离上一次足足隔了近五日。老太医从头至尾未曾开口多说一个字,想来也是那位主子授意。
胤禩越发期待老四的到来,自投生皇家还是第一次。
澹宁居的皇帝近日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张廷玉、马齐、鄂尔泰都知京畿附近连降三日豪雨,永定河几处已经报险,怡亲王却在此时再度告病,皇帝难免日夜忧心。
胤禛强迫自己埋头公文书函,心无旁骛不为外物所扰。
第一次,忍耐变得这样难熬。
皇帝不停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老八的算计,朕不能让他如愿,不可心神动摇。
如今老十三手里证据只能说明老十四私自离开汤水行宫之后的确见过老八,并且正是老八去红螺寺那一晚。可那晚到底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老八恨他,他从不质疑。
可老八为了恨他,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他为了报复朕,可以勾引十四上床?
那时郭络罗氏并未被休离出府,莫非老八就已经料到了日后所有?
朕不信!
以他对老八多年的了解,他更可能是知道了郭络罗氏的下场,激怒之下将计就计、无中生有。
至于老八是如何在离岸孤岛获悉他本不该知晓政令消息,这根本无需再问,那个顺嬷嬷或许从来就是宜妃的人,难为他们为了在宫中留下眼线,四年不闻不问。
也对,当年先帝在位时,哪个人不是带了几十年面具过活。四年太短,短到不足以认清人心险恶。
皇帝根本懒得细查,他从未觉得如此疲惫。不管宫外接应的是谁,蓬莱洲上的所有人都只会有一个下场。
可是老八,怎么办?
如果有万一可能,他真与十四做下大逆悖伦之事……
万一老八肚子里,当真不是朕的骨血?
皇嗣血脉不容混淆。
他是皇帝。
即便只是万千之一的可能,胤禛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
八月二十九,保定传来消息,八月底时塞斯黑酷暑腹泻不止,转桶中食物数日无人取用馊腐变质,揭开封锁家人查视,塞斯黑已不能转动、病情危笃。拖延不过数日已尽弥留,不到九月卒。时下炎热又无冰石降温,不过两三日便奇臭难闻、蚊蝇聚集。当时李绂已调任京城任职,新任总督一时不敢妄做决断,由楚宗越俎代庖,命其家人以数十两银购买薄棺一口,以庶人规制就地简葬。
皇帝命高无庸将折子带上,今日圣驾游幸蓬莱洲岛。
……
“老九死了。”胤禛冷笑扔下折子,这次并不避疾老八身体不便,直接砸在他胸口。
胤禩垂手自榻边艰难拾起明黄奏本,展开翻阅,随着字句起伏恨意终是难掩,手腕抖动难以自制。
“万岁好手段呐……”胤禩抬起苍白木然的脸,面上苦痛再无掩饰:“残虐兄弟,逼死手足,闻所未闻,若老天有知,定要让你遭万人唾骂,死后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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