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总归莫要逼他太紧太急。皇帝借口让他自己想,以三日为限不再干涉,自己独自去了东暖阁歇下。
只是辗转反侧半宿不能成眠,起身招来高无庸,命他遍寻宫中善针线口风紧的宫女,连夜赶制一枚驱邪避疾的荷包来,要妻子送丈夫的规制,越是端庄越好,花里胡哨的不行,越快越好。
高无庸满头雾水地下去寻人了。
……
西配殿里胤禩睁着眼睛到天明,揣摩胤禛话中的深意。他几番试探,老四对他腹中的孽胎太过执着,早已超出了折辱逗玩的界限。至少换做他,绝不会如此不惜一切逆天行事。
手指轻轻摸在肚腹上,胤禩在心中轻声说:孩子,阿玛对不住你啦。
……
皇帝言出必鉴,一连两日没踏入西配殿,果真由着他自生自灭胡思乱想。只是在第三日的早晨,遣高无庸送来一个物件,盛放在涂了火漆的木盒子里,是一枚青蓝色的蝙蝠型的荷包,缀着三颗扁圆的桃木珠子。
高无庸见胤禩对着木盒子里的东西发怔,适时进言道:“万岁恩旨,这是西郊宅子里递进宫里的东西,说是用来给八爷祝寿用的吉物。”
胤禩伸手取过荷包,在手中把玩摩挲,十分喜爱激动。见里面袼褙用的是正红色底布,只是浆得略显匆忙,里面装的是红纸包的朱砂,绳头上结了一个吉祥如意结。
一刻之后,在正殿议政间隙喝茶小憩的皇帝,也听说西配殿的爷心情颇好,当即使唤太监替他将荷包挂在腰间,之后居然也肯用膳了,还多要了一碗鲜鱼汤配饭吃。
……
晚间皇帝再度踏足西配殿时,不许下人通传。彼时胤禩窝在榻里一手翻看杂书一手把玩荷包,很是随意。见胤禛进来了,脸色当即有些意兴阑珊,看得胤禛一阵气苦。
“这么个东西,也值得你日夜惦记?朕看你越活越回去了。”胤禛冷哼一声,招手示意苏培盛将折子以及茶杯放下。
胤禩冷眼看他命人来回折腾,那个意思是要将寝殿移回这里,也懒得应他,低头继续翻书。
等人都垂手退下去,胤禛坐在对面的榻上喝一碗茶面糊糊,状似不经意开口问他:“三天时间,你想明白了?”
胤禩半垂的脸上一阵不耐闪过,眉头隆起,仍不开口。
这副死倔的模样当然让人看了来气,更何况是坐拥天下无人敢有丝毫不敬的皇帝?只是胤禛今日心情总算不错,胤禩软硬不吝的样子在他眼里居然有些撒娇别扭的味道。京中谁人不知老八是个最和善的,从不给人脸色,将人打死也是笑呵呵地发号施令。当了廉亲王之后也是笑脸迎人,四处为人说好话替人讲情,但他不愿做的事情,就是连他这个皇帝也是费尽手段不能得逞。如今能将他逼得嗔目以对,也算朕的能耐。
皇帝自顾自用了茶点,将折子扔到一边,转头命人进来服侍更衣。
胤禩早转身向榻里睡了,半夜皇帝照例摸上床,将睡得昏昏沉沉的人掰过来:“你真睡着了?”
胤禩迷迷糊糊被人弄醒,当即开口骂了一句:“不睡就滚出去。”
胤禛难得被骂而不觉生气,只觉老八破罐子破摔之后越发有趣。这个敢怒敢言的模样倒是比先前低眉顺目的却满腹诡诈的样子顺眼多了。自那日一句‘想死很久’之后,又有几多真心假意的话?
“你不肯死了?”胤禛不是体贴情人,心中有话就巴不得刨根寻底,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模棱两可那是更不能忍受的。
若是以前心存狡诈的老八,必然会回一句:“万岁体恤臣下之心,罪臣怎敢不领?”
一句貌似谢恩的话能将人气得半死再活回来。不过今日胤禩明显没睡醒,气性忒大了些,直接皱眉说道:“四哥没死,弟弟怎么舍得先死。”
“你咒我?”皇帝来劲儿了,一时也没察觉没用尊称。
胤禩彻底醒了,仍然没有好口气,冷哼一声:“不敢咒君,只是不想被充作嫔妃随葬。”
胤禛憋了好一阵子气,才一口喷在他脸上:“这几日你尽琢磨这个了?”
胤禩看老四气得青白的脸,笑意盈盈:“皇陵封顶,祖宗规矩不可以卑动尊,更何况罪臣一介布衣,要葬哪儿也行啊。”
胤禛接着微弱烛火看他,心头为胤禩双目中的异样的神情狠狠一震。
这样唇枪舌剑的对答多久没出现过了?仿佛自从老八低头开始,就只能听见他说一句两句最中正不过的甜言蜜语,再无昔日能言善辩的狡猾之才。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皇帝难得不去计较他妄咒圣躬的罪名,将他拉倒一并躺回去:“朕允你就是了。你活过朕的寿数,你爱葬哪儿就葬哪儿。只是不可想着同那个妒妇合葬。你们已无夫妻名分,不配。”
胤禩不吭声,闭眼往里面挪。
胤禛一把将他捞回来箍住,手指在他腰身上巡移:“没两天就瘦一圈儿,照着这个情形下去,怕是养不回来,想不随葬都不成了。到时候,朕让他们把你的棺材放在离朕最近的地界儿,你到死都要做朕的人。”
太过直白露骨的暗示,胤禩想做糊涂都难,他陡然睁眼,薄笑道:“那臣弟从明日起可要每日多食两碗饭,四哥薨了也轮不到罪臣,看谁命更硬。”
胤禛得了保证,佯怒斥道:“这话也敢随口说?你困糊涂了?赶紧安置!”
作者有话要说:憋了两天,总算把经典的八哥语录‘从今往后,我在宗人府里要多吃几碗饭,膈应死老四’给憋出来了。
所以这个娃一定能生下来,大家放心。
甜否?
四姐背着八哥偷偷赶制荷包一段是不是很有贤惠的赶脚?
60
60、莫如兄弟 ...
这一晚过后,胤禩果然振作不少,虽然对胤禛扔横眉冷目漫不经心,但到底没再水米不沾。
刘声芳在持续哭丧了大半个月的苦脸终于放晴,对着皇帝回复时底气也足了几份,历来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八爷生出求生之志,兼之春暖花开适宜养病,此胎或有转机。
胤禩开始进食,但过程却不如想象那般顺遂。或许是接连没了三胎,身子亏得厉害,吃进去的东西几乎会在半刻之内原封不动地吐出来,比不吃更折磨人。
胤禛很快知晓了这个情形,并且命人在第二顿膳时用牛乳做了更易克化的羹汤,结果吐得更厉害。再确认老八并非装模作样引他注意之后,太医院的刘声芳再次被皇帝拎到跟前狠狠煎了一遍。
刘声芳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以为八爷死心认命之后他的日子能好过些,谁知还是朝不保夕。孕吐这一回事,他真没想过会在三四个月的时候才出现啊。
刘声芳只能斟酌词汇道,暗示皇帝,八爷男子之身逆天受孕本就毫无先例可循,前几次都是不足三月便没了亦无从可考。这一回坐胎最危险的头三个月恰逢府中连遭变故,多思多虑难免熬费心神,后来借酒浇愁粒米不进更是不可取,只怕那时就伤了脾胃。之前断食而不觉,这些日子恢复了用膳才发作了出来。
这回轮到皇帝发愁,老八这破烂身子,真熬得到生子?
皇帝继续拷问刘声芳医书典籍里哄人吃饭止吐的法子。刘声芳深知皇帝对八爷腹中胎儿的执着,这回不敢胡乱下方子,只能酌情回道:“但凡药石,总有微毒。与寻常人服用或不觉有异,但孕中妇人却须避忌。像是生姜可以止吐,但八爷底子虚热,恐不耐受。”
皇帝听他绕来绕去失了耐心,说了句“八弟极恶姜蒜,不可用”,便命他即可拟定安全可靠的方子,并亲手煎药时时随侍内殿。刘声芳苦着脸应了。
药中放了大量黄连与半夏,正是胤禩最恨的味道。他七岁之前下人照顾不周时常患病,太医院的人也不会刻意替他斟酌方子避免苦味,喝太多了终身难忘。因此经常是药未进门人先吐,昏天黑地愁杀人,哪怕放了再多陈皮甘草也于事无补。
刘声芳不敢对胤禩动粗,劝药劝时磨破了嘴皮也鲜有成效,无奈向皇帝诉苦,以求脱罪。
胤禛气老八作死拿乔,大步踏入西配殿想要骂他一顿不知好歹,却看见他正疲惫虚弱地靠在迎枕上,双手按在胸口。若不是他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活像等着进棺材的尸体——只差一件寿衣。
宫女端着汤药正要退出去,看见门前伫立浑身冒黑气的帝王,立即低头小心请安。
皇帝一眼瞧见托盘里面的半碗牛乳冻,嗯了一声:“不着前后的,怎么这个时辰用膳?谁做的?”
那宫女小心回道:“是八爷说空着肚子不好,虽然吐得难受,但胃里总能留下些,好过强撑,才让小厨房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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