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三九寒天了,三皇子李绍钧从夏宫回来,仅仅休整了一天,就骑上马背,带着侍读姜言年前往西北。
出发当日,郭湛安经皇帝李崇浩传召,前往皇宫,与李绍钧和姜言年最后一叙。
郭湛安去的时候,李绍钧正和姜言年有说有笑,丝毫不见半点即将要去西北的不快。
“湛安,你来得正好,这是皇祖母赐给我的。桐花县也不知道在哪,估计不是什么便利的地方,你把这支老参带上。”
郭湛安不客气地接了赏赐,口中大声谢恩,背对着宫人的眼神则悄悄往旁边看了一眼。
李绍钧面上依旧哈哈大笑,手指则摇了摇:“你也不必担心,我身子骨吃得消。去西北可是我自小的愿望,想想我祖宗在马背上打下这万里河山,如今我要去当年将士们战斗过的地方,你说,比你去一个桐花县做县令比起来,是不是更加男子汉一些!”
郭湛安笑着说:“马背上打下的天下,不还是要文官们用纸笔来管理么?三皇子可不要重武轻文了。”
姜言年在一旁插嘴:“什么重武轻文,我听着怎么那么酸,难不成你在妒忌我们?”
郭湛安接着说:“是啊,羡慕你们去西北吹风呢。”
姜言年眉毛一挑:“你说什么?”
郭湛安摆摆手:“没说什么。”
姜言年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郭湛安面前,二话没说,一个拳头就往郭湛安身上招呼:“我让你再说一遍!”
郭湛安猝不及防,被姜言年一拳打在肚子上,闷哼一声,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两个人打成一团,偏偏李绍钧还在一旁哈哈大笑,拍掌叫好。有胆大的宫人们想上来劝阻,结果被姜言年和郭湛安给误伤了。
宫人们奈何不得,跪下开口请求李绍钧出面劝阻,偏偏这位三皇子还嫌热闹不够,干脆撸起袖子下场一起打了起来。
宫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有办法,招呼着让人去禀报皇帝和华贵妃,让尊者出面。
等宫人们都走了,原本还打成一团的三个人立刻分开,他们左看右看,看着对方脸上的伤势,突然齐齐捧腹大笑。
“钉子总算都走了。”李绍钧换上一张冰冷的脸孔,“我今天就要去西北,你什么时候去桐花县?”
“五日后就启程,桐花县县令贪污,已经押往皇都。”
姜言年掐指一算,笑了两声:“呵呵,拖你那么久再让你去,只怕线索早就全都销毁了。”
郭湛安倒是不在意:“反正我只是去做县令的,他们如果不销毁线索,我过去反而不好做。”
李绍钧叹了口气:“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姜言年和他自幼一起长大,又是表兄弟的关系,从来不客气,当下就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呢,你是今上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怎么连累我们了?”
“呵,什么嫡子,恐怕早就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李绍钧目光愈发深沉,“今天我们谈话,还要装疯卖傻。有朝一日,看我不好好出出我今日受的恶气!”
姜言年和郭湛安对望一眼,齐齐点头应道:“当然。”
这时,李绍钧心腹悄声禀报:“殿下,陛下来了。”
等李崇浩得知李绍钧居然在出发前和两个侍读打架,心中舒坦了不少,面上却还做出一副震怒的样子:“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摆驾!”
当他看到殿内三个厮打在一块的身影,更是高兴:“混账东西!”
三个人一起跪下。
“多大的人了,还打架?”李崇浩冷眼瞧着底下跪的三个人,“你们两个也是有本事,居然和当今的三皇子打架!”
姜言年和郭湛安连呼“恕罪”。
“姜言年,你要跟着三皇子去西北,如今朕如何放心的下?”
姜言年立刻干嚎:“陛下,是姜言年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这就要看你去西北照顾三皇子得不得用了。还有你,郭湛安,都要去桐花县当县令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朕看你还是继续留在翰林院,好好看看那些忠义礼孝的书吧!”
郭湛安深知这不过是场面话,李崇浩巴不得把他们三个全部打发出皇都,但只能当做不知,口中不停喊着“陛下恕罪”。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郭湛安,朕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家准备,不必再来了。皇儿出行在即,朕有些话,要和他说。”
郭湛安出了殿,与姜言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施施然回到郭府。
“什么?”郭显通得知皇帝把郭湛安骂了一顿,心中大惊不已,“陛下说你不堪大用?”
“老爷,这可怎么办?”柳菲菲心里舒坦,手却紧紧抓着帕子,“这、这陛下会不会迁怒老爷?”
郭湛安冷眼瞧着面前“严父慈母”的假象,说道:“父亲不必担心,陛下说了,再给我一次机会,要我回家收拾行李呢。”
柳菲菲双掌合十,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那就好。秋菊,你快去替大少爷准备行李。”
“不必了。”郭显通心思一转,“秋菊这次也不必跟去了。”
“老爷!那怎么行!”柳菲菲捏紧了帕子,尖锐地说,“湛安一个人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谁说他是一个人去的?小厮不是人么?”郭显通这次铁了心,“陛下才骂过他,我们就让他带着婢女赴任。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陛下,我们这个儿子离不开女人么!”
柳菲菲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到底是没有继续说话。
郭湛安勾起嘴角,向郭显通拱手行礼:“还是父亲想得周到。”
☆、第3章 入县
出了三九寒天,桐花县的大雪却始终没有变小的势头,依旧絮絮地往下落。通往外界的路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看着松软又平整,如同铺了一席厚厚的棉被。
白色的“棉被”晶莹莹的,上头一个脚印也没有——这是桐花县的传统,入了冬,桐花县的人就不外出了。
县中各家各户早早准备好了过冬的储粮,腊肉、腌菜、小米塞满了地窖,或新或旧的棉衣裹上身体,有些人家还提前准备好了自家酿造的果酒,倒也不必担心冬天大雪封路,物资不足,一个冬天都出不去。
他们不出去,却有人要进来。
桐花县三面环山,唯有西面与外界相通。
桐花县地势偏僻,却有着一条得天独厚的山中小道。此处山峦起伏,来往的商旅若是想要跨到山的另一边去,最便捷的道路,就是从桐花县外头的那条小路走,穿山而过。
可惜这山里没就没有开凿出什么路,想要穿山而过,对人来说倒是容易,但对于装载了大宗物件的马车牛车,就不容易了。
加上这山头几年前被一群土匪给占据了,传言这群土匪很是残暴,非本寨的活物进去了,基本就指剩下一具散落的骨架出来。这传言越传越凶,越传越广,久而久之,桐花县就成了商旅眼中的禁地,不是东南西北旅人的周转之处。
所以,桐花县那条通向外面的大路,修得很不用心。
而现在,就在桐花县这唯一的大路上,两个穿戴普通的轿夫一前一后,正抬着一顶油顶小轿,歪歪斜斜地往“棉被”上留下两排黑不溜秋的脚印。
当真是把这难得的雪景破坏了一塌糊涂。
两个轿夫在心中叫苦不迭。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这客人是两天前在永安府找上他们的,也不客气,上来就说了要尽快去桐花县,价格嘛,倒还算厚道,比往常加了个三成。
“我知道冬天大雪,路不好走,但我有急事要赶去桐花县。大冬天的,两位若是答应带我去桐花县,我就多加三成的酬劳,当做这冬日的补贴。”客人剑眉星目,面色如玉,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两个轿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三成也太少了。这大冬天的,大雪封山,桐花县那条路本身就不好走,现在要去桐花县,怎么也要多给个七成的酬劳才行。”
这个客人脾气好,轿夫漫天要价,他也不气,只是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四”的姿势,说:“七成也太多了些,四成吧,买些热酒喝了,暖暖身子。”
轿夫们见他虽然衣着简朴,但一双手却丝毫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女子的手都要娇嫩,一身书生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虽然不知道这客人为什么这么急着进桐花县,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两个继续讨价还价。
“今天冬天的雪格外大,桐花县那条路的积雪一定很厚。桐花县的人冬天不外出,路上积雪定然没有人清扫,这永安府,敢在这时候抬着人进桐花县的,不是我夸海口,就我们哥两个。”
另一个轿夫也跟着在一旁起哄:“可不是么,这冰天雪地的,别说人了,连往日深山里的野兽都不出来活动了。我们两个要抬着一个公子哥进桐花县,可不是赌上命的生意嘛!”
客人却是一直微笑,听了他两人半真半假的叫苦,摇摇头,说道:“多加四成,再多,我还不如自己去桐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