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湛安右手颤抖着拿起这枚平安玉扣,摩挲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心尖一阵刺痛,喉头一痒,一口暗红色的污血便吐了出来。
贾欢大惊,忙拿出帕子替郭湛安擦拭,却被郭湛安一手打开。他红着双眼,脖子、耳后、手背上全是可见的青筋,瞪着底下跪着的福全,冷声道:“你给我说清楚!”
福全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道:“出了京城,走了十里路,就到了渡月码头。按照事先的安排,咱们包了两艘船。大的船上头住着二少爷,我和夕月朝阳三个人也在这艘船上,方便照顾二少爷。少爷之前指派的四名护卫,也跟着上了这艘船,以便贴身保护二少爷。至于行李和其他人,就都在另外一艘小一点的船上。开头的一路上一点是都没有,风平浪静的,二少爷还兴致勃勃地要在船上吟诗作画。结果我们的船到了胶东,天还没黑的光景,突然听到船工说船漏了!有护卫去看,回来说船底破了好几个洞,最大的一个有碗那么大!水进来的太快,要去堵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商议了一下,二少爷会水,就由我和另外两个护卫跟着,先上岸去再说。结果一个护卫刚下水,河水就泛红了,原来是有人在下面伏击!我们不敢让二少爷贸然下水,船工和护卫一块用竹竿往水里面不停地捅,希望能把伏击的人给找出来,结果那些人不知道躲哪里了,看我们不下水,他们也不动手。后来实在是没办法,涌进船舱里的水越来越多,剩下三个护卫商议,他们三个一块护住二少爷,尽快游回岸上,至于我们三个,就自求多福了。三个护卫和二少爷下水,我在后头跟着,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护卫在水中与水下面的敌人搏斗,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护卫了。眼看着二少爷就要到岸上,突然横出来一条船,堵住了二少爷的去路。那上头、那上头也是敌人,居然在船上对着水里射箭,最后一个护卫用身体替二少爷挡住了箭,我趁机潜进水里想去拉二少爷,结果一个浪打来,二少爷人没了!河水突然变得湍急,我和水里的敌人没法控制方向,被河水卷着一路往下游冲。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被打鱼人救上船了。我上了岸,一路沿着喝水两边搜寻,最后在上游发现了一具泡涨的尸体。那尸体外面穿着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件亵衣。但我看这尸体上挂着的,就是二少爷平日不离身的平安玉扣!我本来想把二少爷的尸首收敛好回京,结果当地人说他是被水鬼害死的,死后留下尸首也会化成水鬼索命,便把我打了一顿,不让我靠近二少爷的尸体。后来我趁他们不注意,把二少爷挂着的平安玉扣抢下来,塞到嘴里跳入水中,拼命游了好远,才逃出他们的追捕。少爷,二少爷死得冤枉,你可要替二少爷报仇啊!”
福全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趴在地上不住地哭着。贾欢忍不住抹了把眼泪,说道:“少爷,二少爷死得蹊跷。”
“玉儿,玉儿,”郭湛安恍若未闻,不停地喊着霍玉的名字,“是我的错,是我错了!若不是我执意要你考取功名,你又怎么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是我错了!”
贾欢见郭湛安如同失去神智一般,不得已之下,伸手在郭湛安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少爷,分明是有人埋伏杀害了二少爷,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凶手,替二少爷报仇!”
听到最后一句话,郭湛安才稍稍回过神来:“对,你说得对,要替玉儿报仇。那么冷的水,玉儿一个人泡在里面,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他该有多冷,多害怕?我一定要找出凶手,来祭奠玉儿。”
福全闻言,又从怀中掏出另外几样东西,双手向前伸出:“少爷,这是我在岸边找到的。这是箭镞,这是船上射箭的人带着的面具,还有这个,这个似乎是令牌一类的东西。”
郭湛安精神一震,亲自起身接过这三样东西,放在桌子上仔细研究。
过了半响,郭湛安长叹一声:“没用。这箭镞没有任何标记,面具也是随处可见的昆仑奴面具,这令牌是木头做的,被水泡了这么长时间,早就看不清了。”
福全听后,大为遗憾:“少爷,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少爷死不瞑目么?”
郭湛安沉重地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按照你所说的,起码有十几个人一起谋害了玉儿。他们选择在胶东动手,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很有可能是一路跟着你们,选定了时机才动手。他们提前雇了船,为了避免引起你们的怀疑,可能当中还换了好几艘船,而且这十几个人里面,其中有好些人擅长屏息和浮水。这么大手笔,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贾欢身为管家,对于钱财十分敏感,听完郭湛安的分析,不由说道:“这些人心怀不轨,不可能与其他人一通搭船。这些天水流变幻莫测,光是雇船和船工就是一大笔开销,如果连续换船,支出就更多了。”
“玉儿这几年来跟着我,鲜少对外露面,不可能有谁对他恨之入骨,大费周章要他的命。如果是我树起来的敌人,正所谓祸不及妻儿,除了柳氏,有几个人会想到对玉儿动手?柳氏已经败了,他们掀不起这样的风浪来。而且那四个护卫是陛下赏赐的,功夫不凡,这么快就被人尽数杀光,课间对方的本事也不差。”郭湛安说到这,重重拍在桌子上,恨道:“放眼诸府诸州,除了梁王,还能有谁!”
按照福全的脚程,一路从胶东赶回京城,说明霍玉出事要比梁王从柳府找到“李绍钰”要早。这一环接着一环,怕是梁王已经发现了霍玉的身份,将正主杀害,再找来一个假冒的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一想到这,郭湛安再也坐不住了,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
“钰儿死了?”宫中的李绍钧得了消息,反应也没比郭湛安好到哪里去。一旁的阿鑫机灵,上前将掉落在奏折上的毛笔收起来,又把桌子上其他的奏折一并抱到另一张桌子上。
郭湛安把福全先前说的重复了一遍,又拿出当初自己送给霍玉的平安玉扣:“这是玉儿一直不离身的东西。”
“不可能!”李绍钧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站起来一甩手,桌子上的一方上好的砚台便遭了秧,摔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李绍钧双手负在背后,在屋中走了几圈,心中一股子火气还是没法发泄,干脆指着跪着的福全道:“你给我说清楚!”
福全只能把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碾碎了一点点说,只是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李绍钧与郭湛安还是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李绍钧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郭卿,你怎么看?”
“玉儿出事之后,梁王就从柳府找到‘六皇子’,陛下以为这是巧合么?”
李绍钧冷笑一声:“什么‘六皇子’,破绽百出,要不是父皇愚昧,信了梁王的话,他还能继续呆在这?”
“当初在苍山的时候,我与玉儿遭遇伏击,结果半路遇见梁王。梁王当初是第一次见到玉儿,神情却不对劲,有些惊讶,又很兴奋。当时我心系玉儿的伤势,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却是十分奇怪。”
“钰儿的侧脸像极了皇祖父,难道梁王发现了?”
郭湛安已经被霍玉的死讯冲昏了头脑,完全丧失了理智。他听到李绍钧也是这个想法,立刻提高声音:“没错,一定是梁王在那时候发现了这一点,才杀害了玉儿!陛下,玉儿死得冤枉,还请陛下尽快将梁王捉拿归案,替玉儿报仇!”
李绍钧握紧拳头:“梁王,呵,好一个梁王。来人,去梁王府上,把他带进宫来,我要亲自问话!”
眼看侍卫们就要奉命去捉拿梁王,阿鑫顾不得其他,赶紧出声阻拦:“还请陛下三思!天下间那么多人,有几个长得相似得也不奇怪,怎么就能断定梁王凭着这个断定霍玉公子就是六皇子呢?等梁王进宫,陛下要怎么问他?若是梁王坚决否认,陛下可有证据让梁王招供?”
阿鑫一连好几个问题,把李绍钧和郭湛安都给问住了。
进来的侍卫不敢擅自行动,问道:“陛下,可还要捉拿梁王?”
李绍钧摆摆手:“不必了。六皇子的事情,你们都当没听到,记住了么?”
进来的侍卫都是李绍钧的心腹,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大意,立刻答道:“是!”
等侍卫走后,李绍钧长叹一声,跌坐进凳子里,一只手盖住眼睛:“钰儿,我还没补偿你这十几年来的委屈,你就早早走了。你放心,皇兄不会让害你的人逍遥地活着,我一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湛安握紧双拳,哽咽道:“玉儿不能枉死。梁王也好,假冒的六皇子也好,他们都是害死玉儿的凶手。陛下,玉儿的尸骨已经被火化了,还请陛下派人去将玉儿的骨灰请回来!”
李绍钧闻言,身子一颤:“郭卿所言甚是。”
本以为唯一的胞弟在十几年前就不在人间,好不容易才得知他嫡亲的兄弟就在京城,纵然迫于形势不能相认,但知道胞弟过得好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