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做多余的事!”楚翼飞身上前,在门外拦住了他。
“我答应过上官挺。”徐子煦坚定回应。
“你想和我动手?”楚翼微微眯眼,“就为了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是个值得让人尊敬的人。而我必须实践自己的诺言。”
“哈!他连自己和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哪里值得人尊敬了?”
月辉下,徐子煦一半的脸隐在阴影中,一半的脸暴露在屋内流泻出的灯光下,使得他的神情显得异常莫测。
而楚翼始终一片平静。
“你说这种话,只会让我失望。”
楚翼也不做声了,可一直都轻慢从容的神态明显微微变了变。
“你到底是更多出于对那些人的同情还是出于对上官挺的?”
“有区别么?”
“对别人的事,你总是如此上心,不累么?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你就只看有无好处来决定一切吗!”徐子煦咬牙。
“这天下,没有圣人,活着,首先就是为了自己,这之后才有别人,才有所谓的道义,你还不懂吗?人人都是这样!第一考虑的都是自己,就拿那些你看作是无辜的人来说,今天你救下他们,明天你照样会被他们看作是杀父仇人!”
回应他的是一阵短暂的安静,然后徐子煦突地笑了,有丝嘲讽道:“楚翼,你可是在对我推心置腹?”
楚翼闻言敛了表情,淡淡瞅着他,淡淡道:“是又如何?”
徐子煦又笑,是轻讽嘲弄,然而在对方自始至终的清淡无波下,他却又笑不出了。
他隐隐发觉,这个男人,是说真的。
然而……
“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只能说是我看错了。”
“你又以为你清高多少了?上官挺的下场不过如此,看看你自己,现在又是怎样?现在的你,其实十分弱小。”
徐子煦又是沉默,良久才平平说道:“如果人人都自私,那你以为你手下的人,还有谁是真正对你忠心的?你要求别人对你忠诚,却又耻笑那些不顾自身利益全心效忠于自己的信仰以及敬仰之人的人,你不觉得自己如此矛盾得可笑么?你厌恶我假学道,可如若我真如你所说,那你还认为我会愿意为你效命么?”
“那么,徐子煦,保有你所谓的道义,你就愿意对我付出真诚和信任了?”
夜无眠R
2209年04月7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各怀心思(1)
冬日午后惨淡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积雪冰晶反射出盈盈光芒,偶有几片雪花从枝丫上簌簌抖落,被阵风吹刮上半空,盘旋着飞向天际,再飘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官道上一队人马整齐踏过,留下一个个深深的马蹄印,一路延伸着。
他们并没有疾驰,只是保持着一般的速度在前进。
那为首的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始终不急不徐地并行着,徐子煦没有刻意落后,楚翼也没有刻意放缓速度。
虽说是慢行,他们身后的那些护卫却也没有显得懒散无序,反而个个看上去肃穆严谨、训练有素,可见其纪律之严。
一路上谁都没有交谈,只闻耳边呼呼风声,脚下嗒嗒马蹄声和身后披风的猎猎之声。
在这片没有人声的静默中,徐子煦缠着绷带的左手松松地提着缰绳,放任雪影自由蹦踏,望着前方的道路,抿着薄唇,眉宇微锁。
事情顺利解决,前后不过用了四天时间。
清晨开门一看,庭院里原本就没有消融的积雪又厚了一层,而灰蒙蒙的天空中依旧飘落着无数冰晶,到得中午才算拨云见日,为此楚翼他们的行程也推迟到了午后。
望着树梢上飘落下来的雪花,徐子煦不由又想起之前的那一幕。
官银一案水落石出,一干参与者纷纷落网,盘点下来与此案脱不了关系的人员竟多达近百人,在楚翼的雷霆手腕和铁证如山面前招供认罪,证据确凿,罢免的罢免、关押的关押、流放的流放,主谋者上官赢和县官等人已于昨日午时问斩,其余人等及其众家眷分别视情节轻重予以处置,却没行九族之刑。
总体来说,此案虽重,后果牵连却并不广泛,处了极刑的总共也就三个人,堪称仁慈至极。
空置出来的官位,楚翼没从王城双镜调人,而直接就地从不蔽城选择人才提拔了上来。
对于上官挺之死,楚翼给予了追封,葬礼以王族之礼待之,并将遗体埋葬在英雄冢,的确保有了他一世清名。
上官家除了主谋上官赢伏诛,其余人均未受牵累。
庞大的上官家族经此变故,虽有创伤,却也未显衰败迹象,楚翼的做法显出他的赏罚分明,对于上官一族,仍给予厚望。
不蔽城城主依然由上官世家接掌,新一任城主上官惜羽举止谈吐看起来丝毫不下于上官挺,只不过却出生于一支向来不受重视的偏系,比起上官挺享有的盛名,他可能要承受不一般的压力。
至于继位一事,楚翼并没有插手,似乎这一次宗族与旁支的较劲,完全是上官家内部竞争优胜劣汰的结果。
另一方面,楚翼看重云非的智计谋略和对火药的研究能力,曾试问是否愿意同去双镜,却被婉言拒绝,他也没恼,反而笑着问对方想要何种赏赐。
以云非他们这群人的身份,未被问罪已是大幸,何况说实话这次他们也没什么功劳,他哪里真敢要赏赐,推拒间上官惜羽开口挽留。
云非他们本也是义匪,见识到了楚翼和徐子煦的手段,自然也心悦诚服,却也明白朝堂旦夕福祸,自然比不得乡野自在,可若能为家乡出力,却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愿望,综合多种考量便决定留在不蔽城内,一行人正式编入军籍,云非更成为上官惜羽的军师。
徐子煦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甚了然。
不管是上官惜羽还是云非,表面上看来,楚翼似乎完全置身事外,然而,其中微妙之处,几个当事人却心中一片清明。
这份知遇之恩,已然胜却无数。
这个男人,高明地不介入不蔽城内部,却又处处不动声色地布置着自己的棋子,进一步壮大了势力。
平心而论,徐子煦不得不承认楚翼此人确是深不可测。
人员一事已经定下,缴回的官银也已派人护送往各贫困地区,着手购买过冬物资、建造屋舍,设立学堂等事宜。
至此,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众人出了殿堂即将启程,变故就发生在众人猝不及防的一瞬间。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上官毅,只来得及参加他父亲上官赢和叔父上官挺的葬礼。
十六岁的少年,面对巨变,神情异常平静,相比之下,他身边十一二岁的孩童则情绪起伏激烈。
徐子煦心中不忍,刚要上前,只见银芒一闪,他一惊,急忙侧身闪避,却不料孩童冲势甚猛,因他这一闪就要从高高的台阶上直直摔下去。
徐子煦一见不妙,只得再度飞身上前抱住将要跌落的孩子,就在这当口,那孩子抓着匕首捅过来,徐子煦只得腾出一只手去挡。
这一来一回,两人已经安然落地,孩子戒备地倒退数步远离了徐子煦,仇恨的目光无所掩饰。
徐子煦低头一看,左手掌已经血流如注,白衣瞬间染了条条红痕。
楚翼脸色一沉。
上官惜羽等人见此变故,不由一凛,纷纷跪地:“六殿下恕罪!”
“启禀六殿下,此子名唤上官惜麟,乃旁系遗腹子,前城主怜其身世而收养在身边,今次却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
“那么上官城主,你说此事如何处理?”楚翼清清淡淡反问。
徐子煦察觉其意,微微上前,横亘在楚翼和上官惜麟之间,一脸波纹不兴,任血水随着指尖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楚翼沉沉盯着他,眸光瞬息万变,最终轻轻一勾唇角,不发一言。
这时,已经有人带了大夫过来,仔细诊断包扎了。看上去血流得很恐怖,其实伤口并不是很深,没有伤及筋络骨头。
可因为楚翼的未置一词,神情莫测,上官一族摸不透他心意,显然仍战战兢兢。
“为什么总不爱惜自己?以你的能力难道还躲不过那一击?”
徐子煦不予回应,径直翩然转身离开。
“徐子煦!”楚翼一喝,随即又马上淡了语气道,“你也不想想若是小公子知道父亲总在受伤,会是多么难过!”
徐子煦身形一顿,再度迈步。
楚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回头瞧着充满恨意的上官惜麟,轻轻一笑:“想报仇?”
“你们害死了我三叔父!”
上官毅紧紧抓住了想要再度冲上去的孩子。
“那好!”楚翼走过去,半蹲下身子,和孩子齐平,轻声慢语,“来!看清楚这张脸。”
上官惜麟不知其意,只是在楚翼的眼神下,不由后退了半步,微微发颤的身躯不知道是因为仇视还是其他,听得楚翼又道:
“记住了,我叫楚翼。而刚才那个人——”一字一句,低沉肃穆的声音饱含压力,“绝非你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