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御书房,谢老夫人抬眼看着赵英。
赵英说:“珊姐你来了。”
谢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认识赵英在前,赵英娶她侄女儿在后,要提情分,以前的情分算起来更重。谢老夫人以前怜惜赵英母妃早逝,孤苦伶仃,对他照料有加。前驸马能与赵英相识,说起来还是她牵的线,那时她只想着让前驸马对赵英提点一二,免得他命丧边关。谁都没想到前驸马一眼相中赵英,直接将他扶上帝位。
说真的,不仅长公主心里对赵英有疙瘩,谢老夫人也有。毕竟那时死的是她的丈夫和他们的好友,她真要毫无芥蒂的话,这些年也不会不问世事,断了与皇室的往来。
赵英从不解释半句,她们的怨怼与疏远他都全盘接受。
这一声“珊姐”,又让谢老夫人想起当初那个可怜又倔傲的赵英。
谁会想到他会登上帝位呢?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能在那种境况下迅速成长,成为人人称道的明君,赵英根本没过过几天快活日子。
但这并不是他这样糟践谢家的理由。
谢老夫人说:“我来是为了三郎的事。”
赵英说:“珊姐认了三郎这个孙儿?”
谢老夫人说:“是的,禹儿喜欢他和他娘,我没理由不认。”
赵英顿了顿,说:“你觉得三郎和临均像不像?”
谢老夫人猛然抬起头,和赵英对视。
赵英说:“明明身份不明不白,却能很快让所有人接纳他。他才刚到京城那么几天,却已经拜入姚鼎言和徐君诚门下,他才几岁来着?”
谢老夫人答:“十岁。”
赵英说:“十岁,才十岁啊。不说他有多少新奇的想法,就说他能让崇昭对他十分信服,连用什么人都完全听他的主意……珊姐,你觉得三郎和临均不像吗?”
谢老夫人说:“所以你让他当驸马,你想断他的前程!”
赵英说:“当驸马难道就断了前程?临均当年不也一步步走了出来。”
谢老夫人知道赵英是在强词夺理,却无法反驳。她只能骂:“我谢家儿孙不是猪猪狗狗,你说配一对就配一对?”
赵英拿起桌上的笺纸递给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一顿,缓缓接过。
赵英说:“你认得上面的字是谁写的吧?珊姐,这是晏宁最宝贝的东西。”
谢老夫人一看到上面的字迹就知道要糟。
她掌管着谢府,怎么会连谢则安的字都认不出来?这一首首词虽然算不上是淫词艳曲,但字里行间的怜惜之意表露得非常明白,想想晏宁公主的情况,谢老夫人一下子明白这比任何情话都要能打动人。
这些婚事更加改不了了。
谁叫他们家三郎和公主私相授受在前?
赵英说:“我问过晏宁很多次,晏宁绝口不提喜欢,这些笺纸她也藏得很好,只有屏退左右之后才拿出来看一看。在她书桌最底下那个抽屉,有许多画藏在最下面……”他取出一叠画递给了谢老夫人,“画上只画着一个人。”
谢老夫人接过一看,只见那是一张张“谢三郎”的侧脸和背影。晏宁公主没有画半张正面的画像,却能让人一眼认出那就是谢则安,可见画的时候十分用心。
赵英说:“晏宁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不愿坦露心迹。”他看着谢老夫人,“晏宁她是月儿的女儿,珊姐,你忍心她就这样离开人世吗?”
谢老夫人说:“你可以和我们商量,你把这些事都好好和我们说,我们会帮你劝三郎。但你现在这种作派,就是糟践我们谢家。”
“我直接下旨确实不对。”赵英说,“那是因为我在生气。”
谢老夫人一顿。
“我见过临均了。”赵英说,“你们也可以和我商量,但要不是晏宁病重,你们会一直瞒着我。珊姐,你多久没进宫了?”
谢老夫人语塞。
赵英说:“连我给季禹赐婚,你都没进宫。你是觉得你说的话我不会再听,所以你索性当没有过我这个弟弟对吗?”
谢老夫人沉默。
赵英说:“我要是不直接下旨,哪里见得到珊姐你啊。谢大哥回来了,一口一句陛下;临均回来了,当作不认识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方设法离我远远的,我生气啊……”他顿了顿,“我心里要是不记得往日的情分,季禹那回将火炮朝向我的时候会有活路吗?你们亲家谋反时季禹能完完整整地摘出来吗?珊姐,我是记着你们的,所以我才生气……珊姐你要是也生气了,就骂我几句吧。”
谢老夫人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想起当初自己守住了京城,却听到谢晖阵亡的消息。她想起从小看着长大的赵英,单膝跪在她屋前足足半个时辰,才回到皇宫掌控大局,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
赵英那时候也是说“珊姐你骂我吧”,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哽咽着关上门,任由赵英一个人跪在外面。
作为一个君主,当时的赵英能做到那种程度已经极为难得,她只是在迁怒罢了。
谢老夫人说:“我回去和晖哥商量一下。”她握了握拳,“你可以准备……你可以着手准备。”
赵英闭上眼:“谢谢珊姐。”
谢老夫人抬手拭干了眼角的泪,转身离开皇宫。
另一边,谢则安和谢大郎几人也得知了赵英的旨意。
李氏听到时微微愕然,看向自己的儿子。她想起还没入京时谢则安给她分析的事,这个驸马没那么好当……
谢季禹察觉李氏表情有异,问道:“颖娘你别担心,阿娘已经入宫了……”
李氏还是有些慌:“三郎说过,这驸马当了就等于断了前程,还断了……断了香火……”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谢则安。
谢则安苦笑。
在没有认识晏宁公主之前他的分析是理智的,同样也是冷血的,一切推断都建立在晏宁公主会早夭的基础上。那时他不认得晏宁公主,说起这些事情自然毫不避讳,那些话要是让赵崇昭听到的话保不准会杀了他。
谢则安把自己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补充:“那时我不是很清楚京城的局势,很多推断都没什么依据,你们不要当真,尤其不要和太子殿下提及,要不然我可就惨了。”
谢季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奇葩了,这会儿看谢则安的目光却像看着个怪物。
那时谢则安一个京城的人都不认识,只是幸运地碰上了燕冲和赵崇昭,一路同行听了几句京城的事,很多推断确实毫无依据。但就是因为“毫无依据”,他能得出那么接近真实情况的结论才让人吃惊。
他竟能把整件事的弊端分析得八九不离十!
谢晖也忍不住多瞅了这个便宜孙子几眼。
谢则安往后退了退:“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别这样嘛!你们再盯着我看我会害怕……”
谢季禹:“……”
他突然很想体验一下揍儿子的感觉!
谢晖说:“你好像很平静,这可是你的婚事。”
谢则安说:“我这不是正烦恼着该怎么反应才好么,您说我是要忐忑不安?痛不欲生?还是要寻死觅活?要不我抗命不遵,抵死不从,让街坊邻里给谢府送一块黑底金字的漂亮牌坊,上书贞节烈男四个字。此事一出,街头巷尾从此传遍了关于我的传说……”
谢晖:“……”
梁捡可没谢晖和谢季禹那么客气,他一巴掌招呼在谢则安的脑袋上,骂道:“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
谢则安委委屈屈地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谢则安听到这个消息时当然也惊呆了。
在杨老口里听到“你难道想娶了她”时,他压根没想过真会发生这样的事,摩拳擦掌准备去给赵英出百八十个法子说服赵英给晏宁公主改名呢。没想到谢晖和梁捡大包大揽地把事情揽到他们身上,拍着胸脯让他不用出面,一眨眼却来了这么一道旨意。
看来梁捡和谢晖人是挺好的,忽悠能力却不够强,效果远远不如他自己去游说来得好。
赵英都发了明旨,谢则安知道这事绝不可能有转机了。
这确实是给晏宁公主改姓的最佳办法,轻松快捷不费脑,还能美其名曰让谢府和皇室亲上加亲。朝臣也不敢反对,毕竟谁家都有几个适龄的好儿郎,要是他们上书表示他不是合适的人选,赵英一点头说“那换你家的吧”,那可怎么办才好哟。
所以这旨意一传开,铁定没几个给谢府说话的人,从谢季禹被赐婚那会儿的情况来看,大伙指不定都等着看好戏呢。
谢则安对这桩婚事倒没多大抗拒,首先晏宁公主才七八岁,身体又弱得很,这肯定是桩有名无实的婚姻。这女娃儿活得太累,他在旁边开导开导也好,反正他都答应要和她一起合计着帮赵崇昭稳住太子之位了,成了亲正好光明正大地商量这事儿嘛。反正他在家里已经哄着一个谢小妹了,再多个妹妹也不算什么,他还应付得来。其次是谢季禹和谭无求都看出姚鼎言和徐君诚两个人迟早要闹出事儿来,他有个外戚身份护着,倒是不用去蹚那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