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带来的皱纹已经出现在他曾经英武过人的脸庞上,鬓边的白发也已经很多。
更让人难受的是,他那永远锐利逼人的目光也渐渐被无奈占据。
教不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赵英比任何人都难受。
燕冲忍不住宽慰:“陛下宽心,殿下还小,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长起来的。”
赵英点了点头,说:“你下去吧,东宫那边你随时盯一盯,别真让他闹出事来。”
燕冲领命退出殿外。
门一开,满天风雪吹了进来,呼啸着的冷风灌进了燕冲衣领,饶是他身体健壮至此也还是被冻通体发寒。
燕冲叹了口气。
太子再不堪造就都好,那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他把赵英交待的差事办好就成了。
另一边的谢则安并不知道赵崇昭的长枪是故意冲着秦如柳去的,拉着久久无法回过神来的秦如柳一起和赵崇昭去见太子太傅徐君诚。
上回徐君诚虽然去了谢府,但谢则安并没有见着人,根本不知道徐君诚曾经和姚鼎言抢自己这个学生。他走进“教室”时注意到徐君诚的目光有一瞬间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眼神儿好像特别复杂。
谢则安不明所以,只能和秦如柳、燕凛一起乖乖见礼。
前面有过三个太子侍读,徐君诚都挺喜欢的,可惜赵崇昭入兽园时三个太子侍读没能劝阻,统统被赵英赶了回家,前程恐怕是毁了。
陪着赵崇昭读书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徐君诚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看了眼谢则安。听说前段时间姚鼎言去刑部那边审查时身边带着这位“谢三郎”,他们在御前吵翻天那几天这位“谢三郎”也跟在姚鼎言身边,徐君诚心里着实有点好奇——这娃儿到底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居然让姚鼎言一收入门下就这么带着?
徐君诚特意把谢则安留到最后,先考校了秦如柳和燕凛几句才转向他,想摸摸谢则安的底子。
赵崇昭敏锐地察觉徐君诚对谢则安不太一样。
赵崇昭觉得很不高兴,本来谢则安能进东宫陪他是多好的事儿,偏偏先冒出个秦如柳和谢则安先聊了起来,来到这边后太傅又特别关注谢则安,最明显的就是考校谢则安的时候太傅多问了许多句!
谢则安是来给他当侍读的,他们凭什么占着啊。
赵崇昭直接叫人把谢则安的座位搬到自己身边,朝谢则安招手:“三郎,坐这边!”
徐君诚还准备接着“考校”谢则安呢,听到赵崇昭这话后才猛地回过神来。谢则安对经史说不上很熟,有时很基本的东西他都背不出来,但提到他记得住的东西却能说得出其中的含义来,理解得非常通透。
虽然谢则安说话又白又俗,有些地方说得很粗浅,有些地方又有失偏颇,但从他的年纪来看已经无比难得!
聊到他与其说是他在考谢则安,还不如说他不由自主地和谢则安辩论起来。
徐君诚心中十分惋惜。
谢则安才十岁左右就已经能有这样的见解,加以教导的话以后肯定大有出息,他那日要是再多坚持一下,或者在老师提出让他收徒那天直接登门见一见,说不定能从姚鼎言手里把这学生抢过来。
不过现在似乎也不晚,谢则安每天都要分大半天到东宫这边来,相比之下去姚鼎言那儿的时间反倒更少!
就算在谢府时没抢着,谢则安还不是得喊他一声先生?
想到这一点后徐君诚心情舒畅了不少,连赵崇昭打断自己的问话都没生气,挥挥手让谢则安坐到赵崇昭身边。
谢则安如蒙大赦,跑到赵崇昭身边坐定,小声说:“谢啦。”徐君诚的“考校”实在让他吃不消,快要把他那一丁点底子都掏空了!
明明问秦如柳和燕凛时没这么问这么多的,怎么轮到他头上问题却没完没了地来?
难道是因为徐君诚和姚鼎言不久前互掐过,而他是姚鼎言的学生?
谢则安亚历山大!
赵崇昭可不知道谢则安的纠结,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谢则安的感谢,也压低声音说:“你也觉得很痛苦对吧?太傅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唠叨!”
谢则安往赵崇昭左边瞄了眼,万分诚恳地说:“殿下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先生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我怎么会觉得痛苦?”
赵崇昭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太对味,一激灵,小心翼翼地顺着谢则安的视线转头——果然,“有点唠叨”的徐君诚正站在他旁边!
赵崇昭面不改色地说:“太傅你快讲吧,今天讲《六略》对不对?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听下一篇了!”
谢则安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我也想听!”
徐君诚:“……”
第32章
谢则安很快就感受到徐君诚潜藏在温和表象之下的可怕一面。
徐君诚从“有些唠叨”变成了“话很少”,直接叫人给他们四个人发了十张又长又大的白纸,微笑着说:“今日如柳你们刚到,我对你们的了解不是很深,所以我念题,你们写答案,我视你们答题的程度来确定留给你们的功课量。”
谢则安:“……”
这简直是开学第一天,老师带着微笑走进教室说:“同学们,今天我们来考试。”
还让不让人活了!
赵崇昭勇敢地举起手:“太傅,我——”
徐君诚说:“殿下应该不会不如如柳他们吧?”
赵崇昭说:“那当然!”
徐君诚说:“那就开始吧。”
赵崇昭:“……”
徐君诚倒没有可以出难题,依然是从经史里面抽取一两句让他们接下句,偶尔才让他们释义。可惜的是这种基础的东西恰好让谢则安露底了——他根本没好好学过,越是基础越能考死他!
谢则安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看,赵崇昭出乎他意料地认真,燕凛和秦如柳也目不斜视,统统都在聚精会神地答题。
感受到徐君诚的目光又转到了自己身上,谢则安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瞎掰。古文上下大多有点联系,他努力听着上句胡诌下句,竟也把每张纸都写得满满当当。
等十张纸都写完了,谢则安松了一口气。
虽然胡诌个百八十字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要努力把它胡诌得像模像样实在太难了!
事实上念题期间徐君诚不时会从谢则安身边经过。
他在考校谢则安时就发现了谢则安的短板在哪里,根本就是想为难为难这家伙,没想到谢则安居然都能写出来。
徐君诚知道那肯定不是正经答案,所以特意走过去想看看谢则安到底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一看之下,徐君诚乐了。
难怪姚鼎言喜欢这家伙,虽然底子不扎实,脑筋却挺灵活,竟敢自个儿对着经史原文往下接!
别说,有几句还真给他蒙得像模像样,其他的也大多沾了边。
能自己写到这种程度,再让他死记硬背确实没多大意义了。
当然,越是天资过人的好苗子,越不能让他太骄傲。
徐君诚等四个“学生”都写完后看了眼铜漏,对他们说:“你们可以先休息两刻钟。”
赵崇昭如蒙大赦,招呼谢则安三人跑走了。
赵崇昭最喜欢的当然还是谢则安,一边领着他们往外走一边说:“三郎,你来晚了,要不然我可以领你去兽园看看。”
谢则安说:“……还是免了。”
赵崇昭嗤了一声,说:“胆小鬼。”他看向燕凛,“燕七你肯定会喜欢。”
燕凛却说:“不喜欢。”
赵崇昭一愣,问道:“为什么?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燕凛说:“我可不想把力气浪费在那种毫无意义的逞凶斗勇上,我和那些畜生较劲有什么意思?”
赵崇昭涨红了脸。
燕凛坚定地说:“我以后想去边境打鞑子,在那之前要不是真的躲不开的话,我绝对不会和人死斗——更别提和那些毫无灵智的野兽了。”
赵崇昭本来是有点生气的,听完燕凛的话后忽然就被燕凛带进了一种莫名的豪情里面。
大庆以武立国以文治国,经过百年更迭,重文轻武的风气已经根深蒂固了,要不是朝中许多武将是跟着赵英一路走来的,恐怕根本保不住如今的显贵!
即使如此,大部分武官都开始让后辈弃武从文,唯一坚持以武传家的长孙家一直是朝中的笑话,说他草莽出身就是草莽出身,没有远见。
赵崇昭和他们不大一样。
赵崇昭喜欢勇武的人,因为他心底蛰伏着开疆扩土的野心,要不是他还太小,肯定会培养一大批大将军帮他征战四方——当然,要是能亲自上阵就更好了!
燕凛的话简直说到了赵崇昭的心坎上,也让他觉得以前自己搞个兽园很没意思。
赵崇昭高兴地和燕凛聊了起来。
一直在旁听的秦如柳还在为燕凛刚才的话吃惊。
以燕家的背景和太子侍读这个身份,燕凛选择弃文从武的话真的太让他意外了——偏偏燕凛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秦如柳不由想起入东宫前祖父曾经把他叫到跟前嘱咐:“燕家人脾性耿烈,家风极好,你可以多和燕七亲近亲近。但是那个谢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