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诚苦笑着说:“一回来就搞出这么让人头疼的东西啊。”
谢则安也头疼。他是出生于二十一世纪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这么一套制度,不能说这制度很好,但至少效率比现在这乱糟糟的官制要好得多——而且真要他折腾出别的他也搞不出来。姚鼎言的打算是文官武官一把抓,把两边的升级体制都换一换。
这种事也只有姚鼎言敢想。
此时此刻,谢则安只想当自己不存在。
姚鼎言哪会让他如愿。姚鼎言说:“三郎,你别躲了,躲不开的。你跑去逍遥了几个月,还想什么都不干?哪有那么好的事?”
谢则安说:“我还年轻……”他不想被大家的唾沫淹死啊。
姚鼎言说:“做任何事都有人赞同有人反对,这件事也许会引来不少人的不满,但长久下去必然有更多的人认同!你就算是金子,也有人嫌你颜色太俗气,难道你还想讨好所有人不成?”
徐君诚点头应和:“我同意先搞‘试点’,这可是三郎你出的主意,你至少得负责其中一块才行。”
赵崇昭说:“不行!”
姚鼎言和徐君诚齐刷刷地望着赵崇昭。
赵崇昭说:“三郎不能再到地方去了。能做好这件事的人有的是,”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像耿洵啊,李明霖啊,这些人都是非常出色的年轻才俊,我们应该多给他们一点儿机会。”
赵崇昭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姚鼎言和徐君诚对望一眼,都对这两个人选挺满意。姚鼎言说道:“陛下说的两个人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三郎为什么不行?”
谢则安暗暗捏了一把汗。
赵崇昭一脸自然地说:“三郎当然是要留在我身边。”
赵崇昭说得太理直气壮,徐君诚和姚鼎言都觉得无可反驳。谢则安早就在地方呆过几年,当年也算是政绩斐然,根本不需要再到地方去折腾。而且赵崇昭要把哪个臣子留在京城,谁敢有意见?
想到赵崇昭少年登基,如今身边也只有谢则安这么一个亲近人,姚鼎言和徐君诚都不再反对,转而商量起其他人选。
不出几日,赵崇昭便在朝会上宣布这项重大举措。新方案分发到每个人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砸蒙了,连反对都忘了提,纷纷拿着回去仔细琢磨。
等大伙都消化了这件事,反对的声浪一声更比一声高。
这个新方案推行之前,必然会有一次大而严的清查行动,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在朝为官,哪个没做点徇私枉法、渎职贪墨的事?真要严查起来,谁都不干净。这下好了,以后干点什么都有个对你位置虎视眈眈的“对头”担着,原本只能奉承自己的人有了另一个选择,而且还有什么“投票权”,那岂不是时刻要担心自己的位置会不会丢掉?甚至要他们反过来讨好那些官职比自己底的部属!
这像话吗?怎么看都不像话!
更该死的是,这东西居然还把乡勇、差役编入一个叫“警察司”的地方,说什么“警,警惕严防也;察,察探分辨也,乃明是非、辩善恶之所”,说得非常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让原本的衙役有了从这警察司步入仕途的可能性。
这是要动摇根基!
士林掀起了一阵反对狂潮。
为首的正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的胡正叔。见徐君诚回朝后不仅没和姚鼎言针锋相对,反倒还隐隐偏向了姚鼎言那边,许多人都对徐君诚有所不满。胡正叔利用了这一点,纠合了一大群人利用报纸当武器,猛烈抨击这项荒唐的“新法”。
这时有人向赵崇昭献上了一幅图。
在看到这幅图的前半段,所有人都觉得机会来了,这次肯定能让“新党”彻底倒台!结果看到后面一半,百官都沉默了。
前半段,画的是“流民图”。明明是太平的世道,新法一出,生灵涂炭,不少人为了躲避新法之害连夜离乡背井,流落他乡成为无家无籍的“流民”。那几乎能从纸上跃出的画面,看得人极为揪心。
赵崇昭也是揪心的人之一,想到自己治下居然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画面,他比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好在到了后面,不少人站出来力挽狂澜,包括力主新法的姚鼎言也壮士断腕般撤掉了几个重要“新党”。“流民图”由冬转春,处处透出新的生机,比之从前竟有了更好的好光景。
送上这张图的人表示画图人是他的好友,曾近因为新法的迫害而带着乡里离京,如今他们已经回去了,生活得非常安定。说到最后他话锋一转,对姚鼎言和徐君诚这项举措表示十二分赞同,觉得姚鼎言和徐君诚所作所为都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民,即使眼前可能会有波折,将来也必将显露它的好处和妙处!
这是在给“新法”摇旗呐喊了。
有一就有二,第一个人发声了,其他赞同的声音也陆续响起。不管是“新党”还是“升平党”,都有不少人出了头。而在徐君诚的安抚之下,守旧派中比较活泛的人也决定保持观望。
胡正叔纠合的那点儿人,很快就变成了汪洋大海中的小浪花,一下子被吞没了。
远在岭南的顾骋俩原本已闲散度日,听到这个消息后呆了呆。想到自己曾经一力反对免役法,顾骋喟然一叹。姚鼎言此人虽是固执,却着实有大魄力,当初他先是支持新法,后来因为免役法波及到自己身上又大肆反对,这等首鼠两端的作派,难怪姚鼎言要拿他开刀!
身居穷苦偏僻的岭南,顾骋的想法反倒豁达了许多,他摊开纸,挥毫作赋一篇,言语间对这股“新风”大为赞扬。这新赋他投稿到《旬报》去了。
过了几日,顾骋收到了不少故人的来信,或骂他趋炎附势,何不改名叫顾三变;或夸他想法通达了,回京之日必然不远。
顾骋草草看了几封,便把信一扔,穿着蓑衣和芒鞋冒着细雨登山去。
到山顶,山风满袖,四野豁然开朗。
同样改变了心境的还有身在泉州的姚清泽。
姚清泽自从到了泉州,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直至在泉州呆得够久了,他才慢慢摸索出让自己空闲下来的方法。
多信任别人。
姚清泽渐渐体验到与人合作的愉快。
远离了京城,远离了一直想要较劲的人,姚清泽找回了曾经的从容和智慧。他的妻子看见了姚清泽的改变,觉得这样的丈夫正是她心目中的良人,从此与沈敬卿不再联系。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日子竟过得颇有滋味。
心中已静,生活再无波澜。
而站在风口浪尖的谢则安,此时却喜悦无比地赶往裕王府。裕王府离京不远,一同前往的还有赵崇昭。
谢小妹临盆。
眨眼间,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到处跑的小娃娃,如今已为人妇、为人母。
世事真是奇妙。
谢则安和赵昂一样紧张地等在外头,着急地听着屋里的动静,到最后赵昂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冲了进去,抓着谢小妹的手不肯放,任凭稳婆说什么他都不走。
赵崇昭站在门外听着,不由得紧握谢则安的手。他说道:“还好三郎你不是女的,要不然我肯定比昂弟更害怕!”
谢则安紧张都少了几分,调侃道:“你怎么不说还好自己不是女的。”
赵崇昭一乐,抓住谢则安的手不再放开。
到天色大亮,一声嘹亮的哭声从屋里传来。
有人出来向谢则安和赵崇昭报喜:“是个男娃儿!”
此时天边密布着绚丽的红霞,霞光满天,照得整得裕王府亮彤彤的。
真是个好兆头。
谢则安和赵崇昭对视一眼,迈入产房,一齐去看赵昂和谢小妹的第一个孩子。
第219章
大草原度过了一个漫长而艰难的寒冬。
春季水草丰美,马羊开始诞育新的后代,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美好。狄国南北分成两半,耶律昊那边提防了一整个冬天,总觉得耶律衍会挥兵南下、烧杀抢掠。以前狄国都是这样度过冬天的。
然而整个冬季过去,北边却毫无动静,据细作回报,耶律衍似乎在拿更北边的人开宰,一时之间草原上人人自危,有些胆小的已经双手把过冬的存粮送上;而有些胆大的还是打不过耶律衍,只能效仿耶律衍的做法,抢掠更弱小的游牧人。
草原上的逐鹿之战,随着粮食短缺越发激烈了。许多游牧人不得不往北迁往西迁,西夏北临狄国,边境遭了点殃。闲得长毛的燕冲兴致来了,带着强兵杀了回去,掳回不少养马人让他们回来帮自己养马。当然,把战马交给敌人去养不太明智,他们是准备养些牛马输回国内,用来耕地和运输。草原人天生就是养马人,有他们在牛马的成活率会高很多。
由冬转春,西夏境内——啊不,现在该称之为西北行省,一片欢欣鼓舞。从前西夏就是一块肉,狄国没事啃一口,吐番没事啃一口,它想去啃大庆一口回回本,总是咬碎了一口牙,满嘴都是腥味儿,哪里讨得了好。
如今大庆军队驻扎在边境,他们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安稳!有饭有肉,有衣有田,还能公平地考取文官武官,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所有人心里甚至有一种盲目的信心,觉得北边那些家伙俯首称臣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