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公主静静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笑了起来。
那真是个大胆的家伙,别人见了公卿王侯都战战兢兢,他却胆大包天得敢想办法吸引对方出现——连当朝长公主他都敢。
明明都是异想天开的主意,偏偏还让他成功了!
假如他所说的身世是真的,那就难怪他不肯对她明言了……
晏宁公主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她脸上甚至出现了愉悦的笑容。
她眼底终于有了像个孩子一样的狡黠:“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写三封信。”
当天中午,谢则安接待了满头大汗的张大义。
张大义一进门就猛灌了一杯茶,对谢则安说:“三郎,你可害惨我了。今天长孙将军领了一伙人过来,逮着我就指着我鼻子大骂,说我编些假话忽悠他,长公主来了还不是乖乖把烧春奉上!”
谢则安说:“张大哥应该应付得来才是。”
张大义说:“是能应付没错,可我好说歹说总算把长孙将军劝服了,国舅爷又领着一伙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哎哟,那可都是一群皇亲国戚,吓得我腿都快软了!”
谢则安踮起脚拍拍张大义的肩膀:“辛苦了。”
张大义苦着脸蹲在一边灌茶。
灌完三大杯他才说:“以前我想见这些人,跪着求着都见不着,现在他们都自个儿跑来了。三郎,我心里真不踏实。”
谢则安说:“你不踏实是什么?古往今来溜须拍马的秘诀都只有一个——投其所好。除去身份地位,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只要是人都会有点偏好之类的,长公主、国舅爷、长孙将军都爱酒,所以他们会被吸引过来。贵人到了,能不能攀上就靠自己造化了。”
张大义说:“确实是这样,听说金玉楼还能酿出更好的酒,长孙将军直接把长孙家明年的酒引定给了我。”
这年头盐、茶、酒都不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东西,像卖盐就得拿到官府印发的盐引去盐场那边取,取多取少还得看你盐引的份额大小。酒也一样,想酿酒卖酒都得有酒引,没有酒引私自深贩卖那可是犯法的!
像长孙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手里一般捏着不少盐引茶引酒引,他可以自己找人经营这些生意,也可以公开竞标按年或按月卖给商户。要不然怎么总说官商官商?每个官员后面几乎都站着几个商人,官员地位越高,背后的商人越能赚钱;商人回馈的钱财越多,官员的日子过得越滋润。
谢则安觉得这种以商养官的模式还挺好奇的,这样把有权的和有钱的绑在一块了,管理上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谢则安说:“对于达官贵人来说酒引之类的给谁都没区别,他当然会给能拿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商户。张大哥你只要安心经营就好,不用想太多。”
说完他留张大义在家吃饭,张大义经常跑这边,早就不见外了,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两人正要往饭厅那边走,突然听到有人来报:“小官人,外头有人说要给你送信呢!”
谢则安挑挑眉,说:“让他进来。”
负责带信的人是个小内侍,看上去唇红齿白,特别招人。他一见谢则安就恭恭敬敬地问好:“见过谢小官人,小的是来送信的。”
谢则安是认人好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晏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内侍。他惊讶地说:“有劳了,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你要一起吃个饭吗?”
内侍有礼地说:“小的还得回去复命。”他小心地瞧着谢则安,“殿下说要我看着小官人拆开看完。”
谢则安有些莫名,却没有为难对方,抬手拆了信摊开来看。
信是用小楷写的,娟秀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看到一半,谢则安又是惊诧又是哭笑不得。原来晏宁公主不仅写了这封信,还写了另外两封,她先让人把另外两封信送到国舅爷和长孙将军的府邸,等金玉楼那边闹起来了,才叫人把最后一封信送过来。
这是在炫耀她已经看透了他的意图。
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谢则安一点都没有被窥透的心虚和害怕,反倒安心了。这位小殿下不是说认不认“父亲”都随他吗?信里也没有反悔的意思,大概是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皇室里乱来的人本来就多,晏宁公主肯定已经看惯了这些事吧?
谢则安看了眼信末画着的一朵小梅,笑着对送信的内侍说:“你等一等,我给她回封信。”
谢则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夸了几句公主聪明绝顶,特别厉害。
写到最后都没提及自己为什么要想办法见长公主的事。
反正这位小殿下已经猜出来了。
正要把信封口,谢则安突然像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叫来谢小妹让她贡献一张雅致的签纸,要在画着梅花的那几张里取。
他拿起鹅毛笔在上面书写。
他的毛笔字基本不能看,硬笔字却还成,配合着周围的墨梅瞧上去还算顺眼。
谢则安是给晏宁公主抄了首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当然,谢则安没忘记把原作者署上去,表明自己纯粹是个抄写的人。
谢则安把签纸也塞进信封,封好口递给内侍:“辛苦了。”
内侍说:“哪里辛苦!小的这就回去复命。”
谢则安亲自送内侍出门。
内侍回到宫中时,赵崇昭正和晏宁公主一起用膳。
内侍早上见过晏宁公主好心情的笑容,想讨晏宁公主欢心,殷切地禀报:“殿下,谢小官人给你回了信呢!”
晏宁公主脸色一僵。
赵崇昭说:“什么谢小官人?”他两眼一亮,“三郎吗?好哇,宁儿,你居然偷偷和三郎写信!喂,把信拿来,我先看!”
晏宁公主眉头一跳,喝道:“不许看!”
赵崇昭嘿嘿一笑:“宁儿,你是不是很喜欢三郎?你不给我看我就告诉父皇去!”
晏宁公主面色一沉,说:“别乱说话!”她拿过信拆开一看,脸色稍缓。
赵崇昭性格咋咋呼呼的,要是谢则安在信里提到了长公主的事,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晏宁公主把信递给赵崇昭:“看吧。”
赵崇昭乐滋滋地把信接过去看。
晏宁公主注意到信封里还夹着一张雪白的签纸,趁着赵崇昭不注意拿了出来。
等看到签纸上的那首词时,她微微一顿,手不由自主地捏紧,在赵崇昭没看完信前就把它放回了信封里。
晏宁公主表情如常,心底却久久无法平静。她爱梅,因为梅开于凛冬。虽然春来时梅已谢尽,但它至少已有过自己的美丽。
她和它同病相怜。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晏宁公主眉头少有地舒展开,眼底多了一抹异彩。
她在心里默念着一个名字。
谢三郎。
第16章 第十六章
赵崇昭没向赵英告密,赵英却还是知道了谢则安的存在。
毕竟谢则安在京城搞出的事儿不算小,连他那鲜少露脸的大舅哥都被引过去了。
听到底下提及燕冲和谢则安也有交情,赵英微微一顿,叫人把燕冲喊了过来。
燕冲是禁军统领,也是燕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子孙,如果他能碰上一场战事,封侯都不在话下。这样的将才只能用在一些小事上,赵英是很惋惜的,所以平时对燕冲这个后辈十分关心。
燕冲进来后赵英免了他的行礼,笑着问:“腾云,坐。”
腾云是燕老太爷给燕冲取的字,足以看出燕老太爷对他的期望。燕冲没有忸怩,在赵英所指的席位上盘腿而坐。
赵英说:“听说你认了个弟弟,和我说说。”
燕冲并不意外,他认真地回道:“陛下是指三郎的话,请容许末将先坦白一件事。”
赵英问:“什么事?”
燕冲说:“三郎是谢若谷之子。”
赵英目光微变,敲敲桌沿:“说下去。”
燕冲说:“末将一开始也不知道,三郎瞒得很严实,一路同行到京城,我和殿下都没发现这件事。不久前我去找了三郎一次,他才将他的身世告诉我。”他将自己和谢则安的往来据实禀报,当然,“上厕所没厕纸”之类的隐去没提,只说自己觉得谢则安这娃儿很特别。
赵英仔细地听完,开口问:“他是和他母亲一起进京的吧?”
燕冲点头。
赵英面上没有别的表情,心里却有了几分愠怒。谢谦曾是他看好的栋梁之才,若非妹妹求嫁,他断不会让谢谦当驸马。没想到妹妹和谢谦成婚一年后,妹妹就和谢谦形同陌路,全无当初主动求嫁的热忱。
赵英不是没问过妹妹到底怎么回事,妹妹却闭口不谈。
妹妹和谢谦那么不冷不热地处着,赵英对谢谦的爱惜之情早变成了种种不满。妹妹命途多舛,前半生被迫披上战袍与他一起平乱,好不容易披上嫁衣成亲,战乱又起。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他最看重的军师,危急之际与他分头掌兵,结果他凯旋而归,军师却埋骨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