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来饶阳之前,你家住哪里呢?”风纾难问。
当他终于稍有空闲的时候,他提审了被押在大牢内的两个人拐子,拷问关于容青君的身世来历,但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那女人称青君是个哑巴,被他们半路掳来,从没说过话,这与乌雷叙述的也恰恰相互印证。
听到他们想把容青君卖到风月场所时,风纾难怒得当场拍碎了杯子,下令对这伙人处以重刑。
而容青君的来历,也就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但他的回答却令风纾难摸不着头脑。
“住洞里。”
“……什么洞里?”
“……地洞。”
风纾难有些无语。
指望容青君描述清楚也是不太可能的。
“你父母呢?”
“没有。”
这样冷静淡漠没有表情没有起伏说着“没有”的容青君,令风纾难忽然心疼了下。转开话题,不再纠结于他的身世。
“青君,我带你回京可好?”
容青君转过头看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回头翻书了,这本《百草经》记载了常用的百来种中草药,以工笔绘制了草药形状,旁边以小楷书写药名、药性,简明易懂,对容青君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看图习字书了!
风纾难笑了笑,摸摸他柔顺的黑发:“就这么说定了,饶阳大事已定,大约再有三五日,等我将余下之事安排妥当,我们便可启程。”
他又缓缓给容青君讲述京城风貌,讲京城大街上旌旗飘扬的百年老店,讲他幼时常嬉戏玩乐的皇家武陵园。
烛火耀耀,容青君把书递过来,指了指一行小字。
“莎草子,味甘,微寒,无毒,主治……”
风纾难的声音低沉好听,有种界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特殊味道,富有磁性。
容青君听得很仔细,《百草经》上所载的药他全部认识,也懂药性,每当风纾难念过一遍,他都能牢记在心,可以背出任意一篇。
念完之后,风纾难的手包着容青君的手,在纸上写下了“莎草子”几个,并念给他听,在莎草子前面,还有数十个草药名,风纾难带着容青君写一遍,容青君自己再写一遍。他提笔的姿势并不标准,软软的笔尖也不好掌控,常常要风纾难纠正他,但青君自己却很享受这个过程,不厌其烦地一笔一划写着。
“青君,还记得我的名字怎么写吗?”
容青君握笔的手顿了顿,然后在“莎草子”的旁边写下了歪歪扭扭的“风纾难”三个字——这三字笔划极多,由容青君写来,最后几乎糊成了三堆墨团。
风纾难满意微笑着与容青君碰了碰额头——他近来很喜欢这个动作——然后拿起另一支笔,沾了墨,在“风纾难”的旁边,又写上了“容青君”三个字。
☆、第14章 遇刺
五天之后他们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饶阳救灾重建之事已步入正轨,剩下的有地方官主持,有朝廷督办官员监察,风纾难则要回京向皇帝交旨,当面奏报当地情况。一同回去的还有太医等从京城派往饶阳的官员。
但是出了饶阳城之后,风纾难一行便轻车简从,离开了大部队。
西南地区多山川河流,朝廷车队从官道走,便要经过许多弯路曲折,每到一处驿站,又要行许多官样文章,费时又费力,且毕竟人多嘴杂,不得自在。
风纾难带了护卫随从直接穿越山林,倒也不全是为了节约时间。他来饶阳时是九月里,如今是十一月底,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从西南到雍京一般十天能到,他们一行人且走且停,最晚十二月中旬也能回到京城。
风纾难与容青君两人共乘一区马车,被拱卫在队伍中心,前后是七八名护卫骑马而行。
容青君坐在铺着厚毛皮的车里,手边有几本医书,手里捧着的依然是那本《百草经》,实在是因为除了《百草经》,其余书籍配图稀少,以他习字不到一个月的功底,读起来着实吃力。
马车是风纾难为了容青君特地准备的,车内空间宽敞,两侧各有一扇小推窗,中间一个小几,除了书之外,小屉里还装着甜点小食。
风纾难与容青君同坐一侧,揽着容青君的肩膀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开始容青君还有些抵触,渐渐地也找到了舒服的姿势,不再抗拒。
几日来两人堪称亲密无间,容青君总觉得鼻息间有他的气息在有意无意撩拨,淡淡的清爽的味道,呼吸间不经意能捕捉到,而当他闭了眼去追随时,那味道又藏了起来。容青君不知不觉间凑过去,脑袋埋进青年的怀里,半天没动。
风纾难放下右手的书,左手有规律地轻轻拍打着,低头看去,少年已眯上了眼,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洁白的额头和纤秀的鼻梁,睡颜沉静而美好。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容青君还没醒。
风纾难没有惊醒他,维持半搂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半边的身子承受着容青君的重量,被压得有些发麻,心里却很充实。
领头的杨锐看了眼偏西的日头和周围的地形,挥了挥手,令车队停下来,选了这块较为平坦开阔的地方作为今晚扎营的所在。
车内的人没有下来,杨锐不以为意,有序地分配任务做着准备工作。
乌雷凑上来,殷勤地忙前忙后。
知道风纾难很快就要回京后,乌雷想了一夜就果断地跑到风纾难面前,求他收留自己做麾下一员护卫。因曾经许过一诺,风纾难什么都没说,就将他丢给了杨锐。
杨锐里三层外三层,用挑剔的眼光将乌雷全身打量了个遍后,也是什么都没说,收下了这个空降兵。他已知晓那天的草药是容青君给他救命用的,若非那一剂苦药,此刻他没准已进了阎王殿了,因此感激之余,对于容青君相关的人事物便多了几分关心。
几个护卫去打野味,几个支起了营帐,乌雷帮着另外一个捡了枯树枝燃起了篝火。
风纾难和容青君此时下了马车走过来。
乌雷已经学会了不随便往容青君身边凑,因为主上不喜欢,这是杨锐说的,要恪守一个侍卫的本分。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山林,离晚饭前还有一段休息时间,风纾难便带着容青君四处走走,赶路时他们整天在马车里,下来了自然要活动活动对身体才好。
杨锐带着乌雷远远跟在后面,既不过分靠近了打扰两人,也要让他们时刻保持在视线范围内。乌雷默默想着这大概也是侍卫的本分,他要学的还真多。
进入山林,周围的树木慢慢变多,虽然是冬季,但西南一地本就比京城暖和,此时仍然绿荫如盖,斜阳洒在枝叶和枯黄的草地上,投射出斑驳错落的光影,远远看去晦暗不明。
虽然遇见危险的机率很小,杨锐也没有放松警惕。忽然他眼神一凌,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像一支蓄满了势的利箭正要离弦,然后——
风纾难眼风轻轻一扫,杨锐猛地僵住了身形,眼角向右一瞄,乌雷还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虽然那货很快没入草丛藏起来了但他不可能看错的,那是一条足有一人多长的巨蟒吧!捋直了说不定有两三个人长,主上他这么淡定真的好吗?他身边不是还有个瘦弱的容公子吗万一吓着了还能好吗?
杨锐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了,看乌雷还在往前走于是同手同脚地跟了上去。
警告过杨锐后,风纾难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容青君身上:“青君,那条花蟒你养很久了吗?我看它颇通灵性。”
“很久,它出壳,那么长。”容青君以手比了个长度。
风纾难知道蛇素有生而不养的习性,这条巨蟒大约是尚在蛇蛋中时就被青君捡到了。
“那你将它养在哪里呢?”
“这里。”容青君偏头想了想,指指眉心,又翻开右掌心,随意召出一朵花来:“一起。”意思是花蟒与灵草养在一起,在他识海的药园中。
然后他将花递给了风纾难。
风纾难接过,闻了闻,花香馥郁:“送我的吗?”
容青君:“吃。”
“好。”风纾难笑笑,不问缘由就扯下了花瓣送入嘴里,顺便再向身后送去了一个眼风。
饭前散步甜甜蜜蜜进行中,杨锐当自己瞎了,什么都没看到。
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晚饭已经准备妥当,杨锐提醒两人回去。
露宿山间自然讲究不得,晚饭是简单的烤肉配自带的干粮。风纾难先是给容青君挑了段肥嫩的腿肉,自己稍后才开吃。
容青君咬下第一口后,顿了一下,看看风纾难,又看看大快朵颐的乌雷等人,默默地又开始吃着。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篝火明晃晃地照耀着,山风送来飒飒的树枝摇曳声。
风纾难站起身来,一阵眩晕感猛然袭然,一下子没站稳又倒坐回了地上。
“扑通”一声,旁边一个护卫突然倒下,扑在地上没了声息,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风纾难只觉得眩晕感越来越强烈,难以抗拒的睡意使他撑不住闭上了眼。
事情不对,风纾难咬死了舌尖,让痛意帮助自己保持清醒。
他右手一抓,握住了一截微凉的细细的手腕,容青君正眼神清明地看着他,抬头看,另一边的杨锐半跪在地,抽出匕首利落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溅到地上,显然跟自己经历着一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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