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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孤有话说 (楚寒衣青)



皇帝说不出话来。

骆皇后却忽然笑了起来。

她轻抿了一下嘴唇,泛青的嘴唇就有了血色;她用手抹了抹鬓发,那不经意间散落出来的鬓发也一丝不苟地重新规整。

她看着眼前这个全身上下似都披了一件鲜血盔甲的儿子,苍白的脸颊仿佛也被萧见深身上干涸血甲折射的光给染红了。

她柔声说:“你师父既还在外头等待,当速去速回。不过收拾行装一事你一个男儿如何懂的?不如母后帮你处理,你帮母后送一封信给你的外祖他们,然后在那里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母后遣人把收拾好的东西送往外祖,到时你直接和师父走就是了。”

很有道理!萧见深爽快点头,接过骆皇后从宫殿中拿出的一封信,便要往外走去。

这时候骆皇后又指着万公公说:“这老狗自刚才开始就发了失心疯,吾儿将其一并带走吧。”

萧见深顺手也把万公公给提住了。

如此一路走到宫殿之外,那些侍卫还像他进去时候一样如人柱立在外头,他正要离去,耳朵却突然捕捉到了一声自后传来的清脆巴掌声……萧见深脚步一顿,但想了想又觉得身为人子没必要掺合入父母之间,便继续淡定越过那些木头侍卫,往外祖家去了。

“……哦,”傅听欢冷静说,“就是你十三岁那年,你父皇要以鸩酒于你母后,估计还要杀你外祖全家,然后你五年难得回来一趟,就赶上这回事然后顺势破了你父皇的计划?”

“不错。此事也是我年长以后回想方才明白过来的。”萧见深道。

傅听欢:“……”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简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他想了想,又问,“此事多半是你师父有意为之,不然缘何如此刚好?”

“此事当然不是我师父有意为之。”萧见深奇道,“我师父修得乃是无情道,别说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就算一个王朝的兴衰成败,也与我师父无干。”

傅听欢:“……”他问出了重点,“那你为何如此刚好就回到了京师?”

萧见深淡然答:“因为我运气好。”

42、章四二

外界盛传萧见深乃天下一等一好男色之辈,实则对方乃天下一等一洁身自好之人。

外界盛传萧见深十三那年就已心机幽暗一举扭转天下乾坤,实则对方不过路过家门回家拿了一件衣服。

外界又盛传萧见深心狠手辣乃当朝厉帝,但真要心狠手辣,这些留言也未必能传了出来吧……

于是傅听欢便道:“那想必你十七回朝那一次,‘京中血流成河’也有其误会之处了?”

萧见深:“此事……倒是毫无误会之处。”

傅听欢怔了一下:“哦?”

萧见深道:“那一次主谋者,行廷杖而死之人有一十三人,菜市口斩首而死之人有三十九人。这些所有人的亲眷并未充军流放,也未没入教坊,全以谋逆罪论处死刑。其余被牵连者不计其数。”顿了一下,又道,“皆以死论。当日京郊的天波河确实红了整整三日。血流成河这一点,当不属于夸张之语。”

傅听欢并无什么感觉。他只有一点疑惑:“为何?你那时候回京,皇帝已然落败于皇后之手,你也想必已能坐稳皇位……为了立威?为了排除异己?”他审视着萧见深,觉得仿佛有些可能,又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傻听欢,你以为丈量天下田亩之计是一件多么小的事?能够从头到尾,悄无声息地就做好了?”萧见深说。

傅听欢这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他几乎要打了一个寒噤。

但这点细枝末节此刻不需计较,他结合着萧见深的话想了几想,霍然抬头:“你是说——”

“不错,当年知悉此事者,俱已入幽冥。于是此事方为天知地知我知之绝密。”萧见深说。几息之后,他忽然轻声道,“当年的那些人并不全是反对孤者。其中有一位曾是太子座师,也曾为孤之回朝欢欣鼓舞,认定孤乃大任之人……”

“然而道之异处,正在于此。”

再一次的三年之前。

十七岁的萧见深与二十岁的萧见深几乎无有差别。

太子仪仗、金辂车、日月山川的衮服,自有禁卫一路禁街,招摇着从京师入城大门直上内皇城大朝殿。

正中的宝座上空无一人,左侧垂帘之后却约略有一个妩媚又端肃的身影。

妩媚于女性的曲线,端肃于皇后深青的翟衣。

内监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将种种印玺跪呈自辂车上降下的萧见深。

萧见深于是升座于皇太子位,接皇太子监国印玺。

帘幕后的骆皇后悄然而退,皇帝的宝座上依旧无人,从此往后,百官将在此低首,天下将臣服足底。

而萧见深所做的第一件事广为被世人所知之事,就是三月之后牵涉甚广,曾经乃至现在,都被文人士子与普通百姓作诗或童谣讥嘲的“京官舞弊案”,其中叫人最为唏嘘的,就是两袖清风却被以贪腐杖死御阶之前的太子帝师。

五月的天热得发闷。这是“舞弊案”突然爆发的第三日。这一日,帝师与萧见深相较于宫中御书房。

帝师乃是一位中年儒雅之士,他并非萧见深小时的唯一座师,却是萧见深十三岁中途回朝且再入江湖之后,唯一坚持三月必写一份教案与功课远程寄送给萧见深的老师。

多年下来,萧见深亦十分尊重对方,也多少认可对方的主张。

但在土地一事上,他们的分歧无法转圜。

“殿下,”站在萧见深背后的男人沉声说,“你要做此事,就是与天下为敌!这满朝的文武,这全天下的地主,从此都只会致力于与你斗争!你叫他们破家失财,他们就能拧成一股绳一同对付你!一个人是无法和一个天下抗衡的,身为人君,当思舟与水之理,因势利导,疏通阻塞,方才是治国之道。”

“老师此言谬矣。”萧见深道,“文武百官与地主,固然为水,不过沧海之一粟;莫非老师也认为,这一部分的人占了天下多少的土地,就占了这水中多少的比重吗?”

“然而那些不识文字不知礼仪的凡民又懂什么?”帝师奋声争执,“臣不反对殿下处理其中一部分的人,也不反对殿下最终将土地还与百姓的宏愿,但殿下切不可操之过急,昔炀帝修建大运河之结果,史笔铮铮,殿下莫非一点教训都不能吸取吗?”

萧见深转过了身。

月光照亮他的面孔。那面孔如天之月,如山之雪。

“老师觉得百姓因愚昧而可憎吗?”他问。

帝师拱手:“臣并无此意。然而百姓之愚昧总使其容易被人利用,殿下应当做之事,不是一味的怜悯,而是将其引导矫正;殿下当务之急,也不是一味的因怜悯而站在整个朝堂文武的对面,而是将朝堂文武化为自己的臂膀双手,如此方能搬弄天下。”

萧见深微微一笑。

“老师说此话之时何不看孤之脸?老师可曾记得最初给孤布置功课时所写的开篇?”

“党锢之祸不止,党争之日不绝;平衡之术,乃帝王心术。”

“老师说孤对百姓怜悯过甚,以至于失了决断……孤之心,其实未曾如此。百姓在孤之心中与野草无异,百官与地主在孤之心中与藤蔓无异。若野草缠缚藤蔓之身躯使藤蔓伏地,野草该杀;若藤蔓抢夺野草之生机使自身肥大,藤蔓该杀。孤认同老师之言,平衡之术,乃帝王心术。老师却未见认同孤的平衡之道。”

帝师无言,片刻后道:“殿下竟还记得此句……臣几乎忘了。”

“国朝至今,虽内忧外患,文官依旧掌握有足够权柄。正如老师所说,若孤不向他们做出一些妥协,政令甚至难以出京,毕竟各州府主管全是科举出来的书生,只要是书生,就有同届,就有座师。若一个科举出来的书生,敢不在意同届,敢不在意座师,他便当真该被口诛笔伐,唾骂不止。所以他们当然连成一线。”萧见深顿了顿,“若此事稍一妥协能够办成,孤不惮于对满朝妥协一二。但此事真要办成,孤不能有一步妥协。老师不必再劝。”

此时耿夜深深,寂然无言。

站于萧见深面前的帝师沉默片刻,去头上乌纱说:“此事臣不敢苟同。”

萧见深的目光落在帝师脸上。

君与臣,师与徒。

他道:“老师当知,孤既作此决定,便容不得知晓事情而心怀反对者。”

帝师道:“臣知。”

萧见深又问:“老师可回心转意了?”

帝师道:“臣还有几句话。”

萧见深微一沉默,随后颔首:“说。”

“第一,臣与殿下非同道之人,然臣今夜所说诸言,无一字为己,乃忧虑江山社稷之安稳。臣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黎庶。请殿下留臣身前身后名。”

萧见深说:“可。廷杖之下,具为诚臣。”

“第二,臣之家人,请殿下赐毒酒一杯,与臣一道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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