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让功不愧为东宫近侍第一人,他这时候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和身旁的东宫侍卫统领说:“殿下现在正和薛书生相谈甚欢,眼看着双方都被彼此勾住,我们可不好叫他们再做分离,两厢煎熬。”
“善。”统领道。
“但要直奔最后,又失之下乘,太子和薛书生恐怕不乐。”王让功说,实则刚才的那放了无数动物之鞭的补汤被萧见深摔了,让他暂时里对助兴的药物有点心理阴影。
“善。”统领道。
“这时我们可略施小计,让薛书生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和太子回府。咱家已打听过了,薛书生是一个人进京的,就在那家客栈落脚,若我们一把火烧了薛书生的行囊,薛书生当着太子的面没了盘缠,太子自然有理由直接插手照顾薛书生,到时候不论是将人直接带回东宫,还是拨个别院金屋藏娇,都是反掌可为之事……”王让功微微而笑,这阴谋诡计说的那是举重若轻信手拈来。
“大善。”统领道,顷刻缓缓说,“烧一个客房,引人注目,烧一间酒楼,只做走水。”
两人既然定计,接下去的具体事务自有底下的人去忙断腿。接到任务的东宫侍卫从后院开始,打算先将酒楼里住着的人不动声色地赶出去,也好在待会要引火之际不误伤无辜。但等他们换了一身衣裳潜入酒楼后院之后,却顿感一愕,无他,只因为这酒楼的后院一点都不像前院那样热闹非凡座无虚席,而是冷冷清清毫无生气,一看就没有几个人在。
这相较于寻常来说多少有些诡异。但这些侍卫又不是来这里查案的,一看眼下这种情况更适合杀人放火,便毫无心理障碍地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等火苗在角落点起来的时候,静悄悄的后院到底还是出了一些事情,这些东宫侍卫或多或少感觉到还有一批人在后院中,但另一方显然没有出来和他们照面的打算,直等那火苗烧了厢房,浓烟滚滚而起的时候,也并未出头露脸。
侍卫们如同开始一样,做好了分内的事情之后就不再深究,谁知那暗中之人会不会是太子的后手?需知任何一个进入东宫的人都知道那一句至理名言:永远不要去探究太子的秘密,当一个乖巧的活人,或一个闭嘴的死人。
这时骚动已无法遮掩,前头总算是发现了不对。
正和薛茂卿交谈的萧见深发觉不对,一转脸就已看见那自后冒起的一片黑云。
就在他看向大火烧起的方向的时候,二楼的许多拥挤在一起的客人,同时间以隐蔽而询问的目光看向还坐在萧见深身后的薛茂卿。
薛茂卿眉头微微蹙着,手里照旧还端着一杯酒,似乎因为刚才喝的多了些,他的脸色已经升起了淡淡的酒红。他捏着杯子递到唇边,又抿了一小口,而后才对着那些看向自己的人摇了一下头。
这一下的动作极为细微,只像是人无知无觉时的一个小动作,但同时浮现在薛茂卿微勾唇角的一抹冷色却是不容置疑的。
只可惜等萧见深再转回头时,那抹冷色也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小小的交流只在一瞬,就好像一愣之后,二楼的客人才恢复正常人碰见火灾时惯常的惊慌失措:说书的丢了书本,跳舞的掉了披帛,弹琵琶的倒还记得自己的琵琶,只落了那面前整整一盘的银钱!只见这些人尖叫着拥挤着,什么也管不着,一股脑儿地从楼梯冲下了酒楼!
刹那间,八方楼便如狂风过境一地狼藉,楼梯上的拥挤与推攘还未结束,二楼就已经只剩下萧见深与薛茂卿二人。
萧见深转脸对薛茂卿说:“酒楼着火,贤弟还在等什么?”
薛茂卿似已微醺,听见萧见深这样说,他笑了一笑,半天才反问:“那萧兄又为何不走?”
萧见深看着薛茂卿,薛茂卿亦直视对方。
顷刻,萧见深一振袖推开栏杆上的窗子,屋外光线顿时直射入内。
薛茂卿听得外头的声音有些奇怪,侧脸一看,就见有一伙京中士卒远远的就拿着云梯飞快从街角奔来,如果只是这样也便罢了,但见这一伙士卒中还有数个力士,这些力士袒胸露乳,一人挟着一个木工模样的家伙,这些目光被人夹在腋下,一面频频抬头看着酒楼二楼的位置,一面飞快地在士卒抬着的云梯上或锯或镶地动作着。
等那些人到了酒楼之下,一应事情已经完备,云梯从普通木制版本变成了披黄绸嵌金玉的豪华御用版本,接着直架而上,升到了萧见深和薛茂卿所在位置的二楼之前。
薛茂卿:“……”
萧见深说:“贤弟先请。”
如此装逼……薛茂卿这才收起了脸上的复杂与木然之态,他缓缓笑道:“太子乃国之储贰,不敢让太子留下……”
“此刻不谈身份,只论长幼。”萧见深说。
薛茂卿便再无话,片刻果然先行一步,弯腰出了栏杆,顺楼梯拾阶而下。
在薛茂卿之后,萧见深也从楼梯上下来。
这一回自然是一落地就被一堆人簇拥上前,萧见深前行几步,总算摆脱了大多数不相干之人,让东宫侍卫再次重聚身侧。
他并未说话,目光闪动,心里深沉想道:薛茂卿此人也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打算,与我会面便罢;为了与我再次交流,竟下狠心烧了一整间的客栈,看他这样狠辣果决,虽还不知道这起火灾是否伤着了人――但就算伤着了人,对方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何其可恶!
正是这时,侯在萧见深旁边的侍卫想起王让功的吩咐,自以为体贴地上前建议说:
“殿下,那薛书生的行装都在酒楼中,现在大火一起,只怕俱化为灰烬,殿下何如将书生带回东宫或者替书生……置个宅子?”
侍卫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太子的目光越来越厉。
萧见深看着自己身旁的侍卫。
他太了解自己的东宫的人了。
他这时缓缓说:“你如何会想到这件事?这把火莫非是你们烧的?”
“……”
由此反推,萧见深又问:“莫非我一开始去这酒楼,也是你们引的?”
“……”
饶是以太子之心机深沉,他转脸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火焰与被包裹在火焰中的酒楼,也不由感到了一丝恍惚……
4、章四 ...
“殿、殿下……”侍卫战战兢兢,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如太子之意。
萧见深面无表情地看了在火焰中扭曲的客栈半天,一扯嘴角,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与左右说:“找到客栈背后主人,查清客栈中的所有住客文牒资料,联系他们轻点损失。一应缺损,由东宫照市价三倍赔偿。”
话音刚刚落下,一位身着轻甲的将军已经骑着马从另外一条街中赶来。
他远远看见了火焰前的萧见深,甚至不及完全勒住奔马,就立刻滚鞍下马行礼拜见:“臣骆守宁拜见太子,太子千岁!”
“起吧。”萧见深说。他的语气倒是亲切,只面上始终没有太多的表情,“表哥不必与孤如此见外。”
“礼不可废。”就算有萧见深的话,骆守宁依旧恭恭敬敬地叩完了头,这才自地上站起。站起的第一时间,就是指挥着自己的从人赶紧在太子面前立出一排的人墙,好把太子与那前方的熊熊大火隔绝开来。
“我听说舅舅进宫面见了陛下?”难得见到母家的亲戚,萧见深也是多说了几句家常话,“倒是舅母近日少递牌子进宫了。母后一人在宫中也是无聊,下次舅母不妨与舅舅一道进宫,也多陪母后谈谈心说说话。”
他自觉自己这一番话说得体贴温和,还有一点隐隐约约望父皇与母后修好的意思,便以目示意自己的表哥,期望对方能够听懂。
不想骆守宁一听之际,铁甲之下的冷汗当即就把贴身的衣服给打湿了!
众所周知,自太子八岁离京十七而回,再算留于京中的三载,帝后不睦至今已逾一十二年!从前五年的骆皇后与骆氏一族在皇帝的步步打压险死还生;到后五年与皇帝平分秋色蚕食鲸吞;乃至这两年中,一举将皇帝逼入后宫无力掌管前朝之事……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现在所有的一切,太子究竟在其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帝后之间早已势同水火无可挽回,现在太子这一句话……是对自己家接触皇帝感觉不满了吗?
可是他们作为铁杆□□,怎敢擅自与皇帝接触?父亲今日进宫,千真万确是为了替太子排忧解难来的。
骆守宁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有一句自辩之语,亦不敢轻易便跪下认错;前者岂非推诿责任?后者岂非当众人之面陷太子于刻毒?非是众人膝盖软,不当皇太子面,不知皇太子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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