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不知由谁最先主动。
他们垂于身侧的手握在了一起。
宽大的袖子在垂下之时连指尖也被遮住。
而指尖就于这安宁的阴影之中,静悄悄勾住另外一个人的。
交缠的衣袖随着两人的前行一荡一荡的,似风里最温柔不过的微笑。
人群之中的他们没有立刻走出这拥挤的地方。拥挤而和谐的人群中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开心,这样的开心也轻而易举地感染了身处其中的萧见深与傅听欢。他们就像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店铺,在满满当当的店面中仅剩的一个位置上坐下。
这是一家做豆腐脑的小店,有甜的和咸的豆腐脑。
傅听欢要了一碗甜的,萧见深无可无不可地选择了另外一种。
忙得如同陀螺一样团团转的店主高声答应,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将甜的那碗先端了上来。
斗笠似的粗瓷碗中剩着白玉似的豆腐脑,上面颗颗晶莹的白糖像新雪一样动人。
傅听欢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这时坐在对面的萧见深正好被旁边的人稍微吸引了注意力,他便心头一动,又勺了一勺子豆腐脑,看准时机,蓄势待发,等着对方转回脸的那个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汤匙凑到萧见深唇前!
萧见深的嘴唇碰到了汤匙,也碰到了汤匙中的豆腐脑,些许的豆腐脑沾在他的唇角,他怔了一下,用舌尖将其舔掉。
这个动作已让傅听欢屏住呼吸,心猿意马。
但这并不是结束。
这时舔完了唇角东西的萧见深还看见了依旧举在自己面前的汤匙,他心中并无排斥,于是便自然地吃了这一口喂到自己跟前的东西。
挺甜的。味道还算不错。萧见深想,于是给了傅听欢一个微笑。
傅听欢的手在半空中停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此后咸的豆腐脑也上了。
一直到两碗都吃完两人一起走了,他也不明白为何今日竟连那咸的豆腐脑,也能吃出一嘴的腻人甜味。
走过集市又走过小吃街,人群就在这不大不小的县城中分流了。
萧见深与傅听欢往人少的那条路走去。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天上的云与地上的水。他们并不着急,走走停停,间或看着低飞的燕子在水上掠起一道涟漪,又或者松鼠捧着果子朝树下张望。
不知不觉中,天近黄昏,湖中的水变成了与天一样的橘红色,他们也来到了位于湖心的八角亭内。再一忽儿的时间,昏黄也已经褪去,天色开始变得很暗,像最深邃的蓝色那样暗。
然后一束花在远方的天空绽开,赤橙黄绿,大大小小绚丽多彩的颜色刹那盛放于黑幕之上,而后在盛极之际倏然倒卷,似天河倒悬,万千流光争相坠落人间。
一道流光千真万确地自天空坠落到萧见深掌中了。
小小的一点,是白色的,像星子一样的光泽,又像飞絮一样飘飘摇摇地来到萧见深的眼前。
那是花。
萧见深抬头向上望去,只见这短短的时间里,五颜六色的花瓣从凉亭正上方打着旋儿往下飘,正是这湖心亭间最美好的点缀。
傅听欢这时微笑着凑近了萧见深,他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萧见深先一步问他:“是谁在凉亭上洒花瓣?”
傅听欢脸上的笑容连同嘴里的话一起顿住。他暂且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既然没能从另一个人这里得到答案,萧见深便足尖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跃自八角亭顶去看那守在顶上的人。他并未太过认真,凉亭上的人反应也极为迅速,几乎再他跃上去的刹那翻身而下!萧见深便只见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
凉亭中的傅听欢没有动。于是他便眼睁睁地看见一个人跳上去的同时,另一个人间不容发地从上边倒栽入水里,溅起一朵小水花,默默地淌着黑水游走了——幸而这一次没有渔网网住了她。
傅听欢又等了片刻,跳上去的萧见深再轻飘飘落了下来,他说:“凉亭上的人已走了。”
傅听欢保持微笑,保持沉默。
萧见深看着傅听欢想了片刻,突而一揽对方的腰,再一次跃上了八角亭的顶端。
屋顶上的青瓦如同鱼鳞一样整齐,他们这里站了片刻,就双双坐下。此刻天的远方还放着烟火,闪烁的光芒将半天的星空都渲染成瑰丽的媚色,天上的月是胖的,只缺了一个小角,像是放在灶台上被顽童咬去了一块边角的大饼。
烟花的声音在远方,人的声音也在远方。
那些尘俗中的种种利益纠葛,恩怨情仇,都远远地离开了现在并肩坐在屋顶赏月的两人。
萧见深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他渐渐地回过味来了,意识到刚才在这里的人也许正是傅听欢的人,那么屋顶上的人洒下花瓣的行为,那么屋顶上的人洒下花瓣的行为,应当也正是傅听欢授意了的行为?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但他指尖夹住了一枝花。这枝花是刚才屋顶上跳下去的那人落下来的。
他为傅听欢挽起一缕自颊边落下的发丝,再将这枝花压着头发别在对方的耳际。
做完了这一切,他再看向傅听欢。但视线却被对方突然伸出的手给遮住了。
然后。
人与人凑近,唇与唇相映。
如刚出生的生命一样柔软的嘴唇映在了萧见深的嘴唇上。
他很轻而易举地理解了这个。
这属于傅听欢。
脑海中“君臣相得”的信念突然就歪了一个角。
这样的歪斜无声无息而又理所当然。
萧见深发现,自己竟不感觉厌恶、崩溃、无可奈何……
他的心像水一样。
35、章三五
这一夜的后来,傅听欢另有事情要处理,两人便分道扬镳。
萧见深再次回到了山庄,山庄有一人正在灯火下等他。
那也是一个穿着书生服的人,就像最初的傅听欢。只不过当日的傅听欢风流中带着恣意,眼下的人却将温和与执着刻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中。
方谦心等了半日总算等着了萧见深,他连忙上前一步向萧见深行礼,口中又道:“谢殿下当日的救命之恩——”
“守宁说你要见我,”萧见深抬手止住了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他扫了对方一眼,“因公因私?”
“能得殿下拨冗来见,下官要说的自然是国家大事!”方谦心正色说,只见他复又道,“恕臣直言,殿下目下虽只派了几人在京城之中丈量土地,确认土地真正归属——其中的一位归属者还是宫中贤妃娘娘的父亲,于是便有人揣测此乃宫廷阴私之事。但依臣浅见,殿下今时今日早已大权在握,何苦与宫中妇孺过之不去?此事实乃细枝末节,明眼人都知道,殿下要做的乃是……”
他顿了一下。
“丈量天下土地,确认天下土地的归属。”
“如此汇聚成册。方能——”
“最终清算!”
但方谦心还有些疑虑之处:“但此事殊为不易,且耗时长久,哪怕从现在立刻开始,一二年功夫不过刚开了头,三五年也恐未能竟全功,其中只怕多生枝节……”
站在窗前看月色皎洁的萧见深此时方转回了身。
他说:“你怎知是从现在,方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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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楼楼主傅听欢是近年来江湖的第一新秀;危楼则是近年来的江南第一楼。
江南第一城中江南第一楼,江南第一人中江南第一人。
这百里的城中十里的灯,十里的灯上笙歌连天起,旋舞转到明,正是日月星三使为迎接远行半年有余的楼主傅听欢的归来,而设的姹紫嫣红宴。
管弦丝竹之声随风而起,彩袖飘飘凌于碧波,傅听欢于众星拱月之势登上危楼,头也不回地在靡靡之声中说:“饮宴继续。日使跟本座上天一层回禀事物。”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就中日月星,三分天地人。
日月星三使为危楼楼主坐下最得用的三员大将,天地人三层则是危楼楼中最直接的等级划分。
坐镇危楼的日使杨正阎是最早得到傅听欢将要回来消息的,他早已将一应该准备的事物都准备完毕,只等着傅听欢处理。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乃是傅听欢月前与黄泉宫联络联合一事。
黄泉宫乃是江湖中十分神秘的一个组织,他们好像什么都不参与,又好像什么都参与。
别说朝廷,就是江湖中人,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唯一流传的一句话,也不过是“黄泉宫门下,十殿阎罗上;平生未知事,阎王簿中写。”说的便是这天下间少有黄泉宫不知道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在最开头的时候,当黄泉宫的人找到危楼中来,透露出“孤鸿剑在萧见深手上”这一消息时,傅听欢才假作薛茂卿,与萧见深种种接触,也才一路走自今日……果然是再回首前尘往事俱在一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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