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歌舞班子还在呜呜咽咽地吹箫弹琴。
傅听欢手持一管竹箫,正一边悠然自得地奏着一曲山野小调,一边等待接下去事情的发生。
越直接的计策,往往越实用。
正如获利最大者,往往是阴谋起始者。
他与萧见深虽两情相悦,奈何不能更进一步;究其原因,无非乃萧见深之身份地位过高的缘故,若将萧见深带离京师,脱了皇太子的光环,一切就都好办了。
傅听欢不用多做思量,就想着了一计绝妙好策。
他先行挑拨早有称王之心的梁安与萧见深对立,再伺机渗透梁安京中的分舵,如此梁安在召集人手调拨势力扣下萧见深之时,他有很大的可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萧见深偷走。
这时萧见深当然不必知晓他已被人带走,因为此人将会强要了他的身子!而就在他狼狈已极的时候,“薛茂卿”便可出现,将其救出,温言软语,柔情蜜意,如此再要求欢想必水到渠成,到时便是两厢恩爱终成眷属。
至于那梁安――等太子回朝,天上的神龙也要变成地上的死蛇了。
傅听欢心中冷笑,自觉事情已无有破绽,这时便稳坐高台,等待早先埋伏在水中的舵手跳上岸来,将东宫之人扣下。
却不想漫天水雾之后,事先埋伏好的人虽都跳了上来,却并非梁安的人,而是萧见深的人!
傅听欢一时愕极,想不通号称天下水域第一王的梁安为何会在水上失败。
他只以为自己看错,再定睛细看时,却发现那些人确实站在萧见深身旁,还个个都拿着军中能穿墙破石的百臂弩,那闪烁寒光的箭尖指着梁安人马,只一轮齐射,就叫对面的人全部倒下!
傅听欢:“……”
这时那些从水中跳上来的人这时除下脸上面罩,但并非往萧见深处复命,而是去王让功处。
傅听欢:“…………”
他不禁反思一下自己过去是不是小看了这个似乎只会将男人往萧见深床上送的太监,目光不慎停留得久了一点,就倏忽与萧见深对上了!
那一眼似如雷霆闪电,观之夺神。
傅听欢假作紧张地飞快垂下眼,就听已将梁安方面人马齐齐绑住的萧见深说:“带上那个弹琵琶的女子走。”
傅听欢:“……”
琵琶女:“……”
他易容成乐师混迹于歌舞班子,只带了一位心腹,就是那正弹琵琶的女子。
16、章十六 ...
“把那个弹琵琶的女子带走。”这一句之后,萧见深还有半句没说,就是,“她看上去比较冷静,让她为今日之事做一个人证。”
但就在他的第一句话刚落第二句话未出的时候,那高台上弹琵琶的粉衫女子忽然用力一撞高台的栏杆,将那木制栏杆撞断而后翻身便直往天波河中栽去!
涛涛河水刹那间淹没了这抹宛若落花的身影,千顷碧波之下,目力好的人还能看见那琵琶女如游鱼似地在水下猛然前蹿,几个呼吸就游离高台好长一段距离。
这时那歌舞班子的高台上也发生了些许骚乱,然而又一转眼,这样的骚乱就在百臂弩和被渔网网出来的琵琶女中熄灭下去。
湿淋淋的琵琶女被带到萧见深面前。
萧见深直接问:“为何而逃?”
琵琶女尽量镇定,但萧见深的面孔总能让人无法镇定:“并不是想逃,只是有些紧张。”
萧见深看着琵琶女:“刚才不紧张,现在紧张?”
琵琶女故作怯怯:“刚才的事情和我无关,之后殿下指名道姓叫了我,我一时慌乱……”
萧见深又问:“为何要先撞栏杆再跳下去?”
那当然是因为要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但这话当然不能宣之于口,琵琶女故技重施:“我一时慌乱……”
萧见深:“一时慌乱,所以想要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吗?”
琵琶女:“……”
萧见深便将目光投向那高台之处,此时歌舞班子里的所有人都还留在原地。他的视线自每一个人的面上扫过,注视着他们或闪躲或紧张的面孔,然后,他停留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那是一位乐师。
他手持竹箫,穿着一身仿佛浆洗得褪了色的天蓝衣袍,他的面容只能算是清秀,眼角还有几缕上年纪之人所独有的鱼尾纹。但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就算特意伪装过了,也在一群人中显得额外的不同。
这乃是内力精深之人所独有的表现。
萧见深的目光长久地在对方身上停留,他身旁的人已经蠢蠢欲动。
那位乐师面上的神色在这样的注视下从镇定变成紧张,从紧张变成慌乱,最后又从慌乱变成了平静。
他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从高台上下来,最后再走到了萧见深的面前。
他用薛茂卿的声音说:“殿下,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言罢倏忽一笑,似那春风吹散了万紫千红。
萧见深简直对这阴魂不散的奸细无言以对。
他极为短暂地思索了片刻,让整个歌舞班子做今日之事的旁证,再把琵琶女和分舵等人丢给随行侍卫,自己则提溜着明显段数与寻常人不太一样的傅听欢回了东宫。但在他刚刚踏入东宫之际,就另有守在这里的官员迎了上前。
萧见深便将傅听欢留给王让功,吩咐了一句“把他看起来”之后便和那官员一起进了书房。
这一谈便是一整天,等夜里再出来时,萧见深倒是没忘记还有一个傅听欢等着自己,但他有心将人晾上一晾,便不去问王让功人究竟在哪里,只径自回了自己的寝宫。
不想这一步入内,就见寝宫内灯火迷蒙,圆桌上摆了小小的酒席,傅听欢则在圆桌之后靠窗的长榻上歪着看书。
橘色的光芒叫他似整个人都笼罩在初春的温暖之内,他手中捧着的那册书,如果萧见深没有看错,那正是自己最近在看的正做着批注的一册兵书。
萧见深此刻已走进了内殿。长榻上的傅听欢注意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便直起了身,微微笑道:“回来了?”接着又说,“今日你大抵都没吃什么吧?我让他们做了一点点心,夜晚虽不好积食,但总也不能一直饿着。”
言罢便自然走上来,牵着萧见深入了桌子坐下,喝汤吃菜,举手投足之间无有一丝的不自在之意,全如他就是此间的主人一般。
竟如此淡定!萧见深此刻也是对傅听欢服气了。不过他素来没有因为旁人而吃不下睡不好的习惯,此时既然确是饿了,便也真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口菜。
萧见深不急着审讯,先行开口说话的倒是傅听欢。只听他缓缓道:“若我说今日殿下之所以在天波河前见到我,乃是因为我放心不下殿下……殿下只怕是不信的吧?”
“我信。”萧见深道。这有什么好不信的?傅听欢与龙王梁安显然非是一路之人,互相不放心自然再正常不过。他平淡地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准备询问傅听欢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不想傅听欢在听得之后便是一怔,连本来要接下去说的话都给忘记了!他顿了一下,道:“殿下为何――”他想问为何如此信任于我,却又觉此话太过多余,便笑道,“我早知殿下之意思――”
“你不知道。”萧见深这一次的回答却又出乎了傅听欢的意料。但不管他是赞同还是反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觉得不可反驳。
傅听欢也没有反驳,他柔声说:“是,我不知道,我只盼殿下让我知道。”
萧见深这时方真正停下了用膳的动作。他转脸看了傅听欢片刻,只说:“你只怕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傅听欢从萧见深的面孔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情不知所起,滋爱怨,生丝网,就中千百劫。
他面上亦不由神情数般变化,心中又是爱又是嗔,只想着对方此刻再说这句话又有何意义?
殿中似静了那么一瞬。
蜡烛滴下烛泪,夜风吹起帘拢,悠悠清月照见世间亿万相思结。
那如丝如缕,如雾如烟的相思便似这天地清辉一样无从阻拦,俱落心间。
傅听欢只端起酒杯为两人都倒了一杯酒。他如同上巳节那晚萧见深所做一样,将其中一杯酒递给萧见深,平静说:“你我满饮此杯,我便将一切都告之于殿下。”
萧见深的眉梢一挑。
他不妨自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那原本要问出的“你背后之人是谁”的话便暂且止住,换成了另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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