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裹剑,博君一笑 (夏夜鬼话)

　　“那场大病之后，家里便为星官和你订了婚。还记得你当年说的话吗？你说你最喜欢星官哥哥了，要星官不要哭，你会很快好起来，然后一直……一直……陪着他。”
　　游剑鸣隔着栅栏，对妹妹一字一句说道：“十年了，转眼十年了。你们也都长大了。叶家伯父伯母都去得早，星官一直是独自一个人，难免有点乖僻。”
　　“可我们游家，尤其是你……欠星官一条命。”
　　“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得嫁。”
　　　　
☆、第 2 章

　　游剑鸣又继续说道：“星官已经给父亲写过信了，如果这场婚礼没有正常举行，从今以后奇物阁和我名剑山庄的正常交易都会出现问题，奇物阁从此之后不会再接受来自名剑山庄的任何兵器。惜月，你想想我名剑山庄上千弟子……你忍心让他们从此以后都失去生计凭依吗？”
　　真实的情况当然没有这么惨淡，但是游剑鸣却必须在游惜月面前夸大这件事。
　　而这样的说辞果然是吓到了游惜月。
　　少女没有再喊着“不嫁星官哥哥”，却捂住脸就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可是我好喜欢书文，我想要和书文在一起。哥，求求你，你帮我跟星官哥哥求求情——”
　　游剑鸣看着自家妹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能这样天真无邪——她觉得这种事情是求求情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吗？
　　他开口问游惜月：“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小到大星官给你从海外带回来的那些人偶，衣服，香料？”
　　游惜月捂着脸不说话。
　　游剑鸣却不管她愿不愿意听，只是继续说道：“当时别家的小姑娘可羡慕你了。那时你拿着星官给的好处，为何不说不要他的东西，不想嫁给他？”
　　他带着一点惨淡笑意，隔着栅栏对游惜月说道：“妹妹啊，这世界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拿了所有别人给你的好处，临到要你回报的时候，却说不愿意了？”
　　游惜月听了，声音怯怯地说道：“我……我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他，也不行吗？”
　　游剑鸣冷笑：“他当年送你时，送的都是稀世的珍宝。而你如今要还他，能还的也不过是一堆垃圾。是什么让你觉得镶金嵌玉的西洋发冠，白毛银绒的金丝长裙被你用了这么多年，还可以当做原封未动一般还回去的？”
　　游惜月叫道：“那你要我怎么办！？那你要我怎么办！？”
　　游剑鸣回答：“不是我们要你怎么办……而是惜月，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做。”
　　游惜月听到这么一句，却是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两步，颓然坐到了石床上。
　　然后游剑鸣便对天璇开了口：“能把牢门打开吗？”
　　天璇回答道：“地牢的门，只有大总管才有钥匙。游姑娘手腕上的锁链，要两位护法手上的天机九心钥分别插入才能打开。如果游少爷想要开锁，最好还是先问下庄主。大总管和左右护法都只听从庄主的命令。”
　　游剑鸣听了，点了点头，说道：“行，那我就回去找星官。”
　　然后便大踏步地向着地牢入口走去。
　　走到落英园的时候，叶星官仍旧在练剑。同一套剑招，非常朴实却又精妙，原本是攻守皆备的招式，却被叶星官使得杀气腾腾，凌厉异常。
　　他脸上照旧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眸，幽深到令人害怕。
　　就好像叶星官所有的情绪都被锁在了那一潭深水的底下。
　　游剑鸣走到落英园门口，却没有直接走上前去，而是远远地站住了，就那样望着叶星官练剑。
　　他已经练了许久的剑。
　　从游剑鸣刚来的时候，叶星官就已经在练剑了。
　　练的却是一套非常基础的红叶剑法。这是叶氏最基础的入门剑法，叶星官几乎从还是毫无一点内力只会拿着小木剑的小娃娃时候就开始练这套剑法，学着摆出这套招数的架势了。
　　练习这套剑法对他来说，却是像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整个套路中每一招的每一式拆解开来，能让叶星官使出许多令人猝不及防的精妙招术。
　　凭着这套剑招，即使不用一分内劲，叶星官也可以轻轻松松同时诛杀五名以上不曾习有精妙剑阵的二流高手。
　　因为游剑鸣见过。
　　但是如今叶星官那锋锐的剑风，却真真正正如同剑招的名字一般，只用来斩了细叶薄英，春光凉风。那剑意飒飒凌人，却又带了几分孤寂感。
　　就如他本人。
　　游剑鸣突然变觉得有几分心疼。
　　以叶家和游家的关系，游剑鸣与叶星官也一直便如同兄弟一般。游惜月娇憨活泼，游剑鸣自然是十分娇宠她，但是却没有对叶星官一样的怜惜。
　　因为少年活得太苦。
　　明明就是天之骄子，但是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下，叶星官却从来都不幸福。母亲从小就病体孱弱，从未亲手养育过他一天。父亲则常年因为母亲的病症奔波，一出海就是大半年，最后甚至命丧他乡，连尸骨都不曾被带回来。
　　后来爱女病死，老庄主因此而大受打击，没几年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叶星官……孤零零地留在这人世间，守着这个所有至亲都已经离弃而去的红叶山庄。
　　而如今转眼之间，他已经独自守了七年。
　　眼看终于要等到另外一个本来要和他共守一生，会陪他赏春花秋月，共度元宵，七夕，中秋与冬至的女孩……却不料对方突然又要舍弃他而去。
　　撕毁一切承诺，打破多年约定，以死相逼。
　　在这一点上来说，游剑鸣始终无法违背良心，站在妹妹那一边。这也是他一见到游惜月，就软硬兼施，反复敲打，坚持要她想清楚的原因。
　　爱情？爱情是什么东西？
　　初心萌动，豆蔻情怀……游剑鸣不是不能理解。可那终究不过就是游惜月在享受了华服美食，父母宠爱之后兴起的一时自私念头。
　　它既不能重过承诺，也不能重过恩义，更加重不过以性命为筹码的责任。
　　所以只要叶星官觉得这场婚约应该被实践，名剑山庄就会让这场婚姻履行下去。这已经不是游惜月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名剑山庄自身的信义所在。
　　游剑鸣站在落英园门口，看着叶星官把同一套剑法使了一次又一次，知晓他心中必然不能平静，所以并没有贸然打断，而只是静静看着。
　　……星官的剑，却是使得越发好了。
　　游剑鸣回来的时候，叶星官其实就已经发觉了，可是他依旧恍如没看见对方一样地继续练剑，对于对方视而不见。
　　此时的他并不想同游剑鸣说话。
　　他管自己练剑，游剑鸣也不说话，只那样静静地看着。
　　许久之后，反而是叶星官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在习完最后一式之后，清洌一声收剑入鞘，然后回过头来望向了游剑鸣。
　　他神态冷漠，唇角微微弯起，眼中却全无笑意，反而带了三分讥诮。
　　“可是要我把她放出来？”
　　游剑鸣说道：“那毕竟是我妹妹，你的未来妻子。把她如同江洋大盗，杀人凶徒一般关在地牢之中……终归不好。”
　　叶星官说道：“若是不关着，你怎么保证她不会逃？”
　　“便是找些丫鬟弟子看着她，也好过这样关进地牢里面吧？”
　　“说得好像你们以前都没有安排过丫鬟婆子看顾她一样。”叶星官却是对着他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看住了吗？或者说，名剑山庄只是不想实践婚约，把大小姐嫁给我这个凶徒煞星，所以故意安排她与人私奔！？”
　　这话实在诛心。
　　游剑鸣说道：“星官你怎么能这样说！？”
　　“否则要我怎么说？”叶星官神态漠然，说道，“总归祖父与家父家母都已经不在，你等要是想要毁约，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只是你们要记好了，我叶星官今日固然势单力薄，但是要毁掉区区一个名剑山庄的能力……还是有的。”
　　游剑鸣大叫一声：“叶星官！”
　　叶星官抬头望他。
　　游剑鸣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
　　叶星官听了，许久才对游剑鸣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和自嘲的笑容。
　　“你说的话……自己要记住。”
　　然后他才开口说道：“天璇，天玑，去请大总管和两位护法。让他们带着钥匙去地牢，我要去看游小姐。”
　　两位剑僮双双应了。
　　然后叶星官便对游剑鸣说道：“走吧。”
　　两人一同到了地牢。快要走到游惜月所在牢房的时候，游剑鸣却突然发现叶星官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望向叶星官。
　　叶星官说道：“在这里稍候吧。你就和她先说一会儿话吧，大总管很快就会来的。”
　　他似乎很不愿意和游惜月面对面。
　　游剑鸣意识到这一点，心有所思，但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思绪，走到了栅栏门口，叫道：“惜月。”
　　游惜月抬头看他。
　　游剑鸣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游惜月语带哭音，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的命是叶姨让了救命的药给我才救下来的，我们游家欠叶姨一条命。我不能一直受着叶家和星官哥哥的好处，却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