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静极。
士兵木然地守在镖局各处,镖局中的镖师被分派到练武场周围。
明明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席停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脑海渐渐放空,心在胸腔砰砰直跳,像随时要蹦出来。他放缓脚步,慢慢地走进练武场。
贺孤峰背对着他,身影峻拔如山峰。
可他的第一眼还是给了那个一身张扬红色,头发高耸如塔的少年。
贺孤峰道:“阿裘呢?”
霍决道:“败了。”
贺孤峰眼睛扫过他手中的枪,“用你的枪?”
霍决目光斜斜地扫过贺孤峰的肩膀,死死地盯住站在他身后的席停云,“不是谁打败阿裘,你就留在谁的身边吗?我赢了,你为何还不过来?”
席停云浑身一震,茫然的眼神渐渐清明,忽而笑道:“这只是我与城主的约定。”
霍决眯起眼睛。
“我与王爷,似乎并无此约定?”
“没有吗?”霍决垂眸,眼神极厉地扫过他的双手,看不到白玉扳指之后,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贺孤峰突然插|进来道:“你打败阿裘,我只要打败你,约定便可照旧。”
“当然不是。”席停云闪身站到两人中间,对着贺孤峰道,“我与城主约定的是阿裘,只是阿裘。”
贺孤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道:“不错。不过阿裘已败,我们的约定自然没有再遵守的必要。”
席停云暗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
霍决一抖手中红缨枪,“无关约定,一样可以比。”
穷追猛打(六)
贺孤峰居然点了点头道:“不错。”
席停云皱眉。
贺孤峰接下去道:“可惜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霍决眼角扫了眼周围林立的官兵,不屑地扬了扬嘴角,正要开口,就看到席停云突然道:“既然阿裘已败,为何还要来京师?”
贺孤峰看着霍决。
打败阿裘的是霍决,那么能够让阿裘改约的也只有霍决。
霍决走到席停云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席停云回头,耳边突然一热。
霍决贴着他的耳朵道:“跟我回南疆。”
席停云心头一乱。
事情急转直下得太快,层层迷雾让他裹足不前。
论威胁,手掌南疆的霍决比贺孤峰更令皇帝心生忌惮。他若真的只是想让自己回南疆,那么在打败阿裘之后,直接书信一封知会他便可。若是为了与贺孤峰一较高下,那么平顶山岂非更加方便?为何一定要来京师?
是另有因由,还是为势所迫?
霍决见席停云迟迟不答,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终于全黑,“你还怪我之前隐瞒你?”
席停云一怔,心中隐隐恍然。不错,自己之所以想得这么多,都源自于上一次的欺骗。所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无论心底如何说服自己谅解,到底不能完全释然,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坦然信任。
“这次,我只是来迎接我的南疆王妃。”霍决顿了顿,道,“我保证。”
席停云无声叹息,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不如……”
霍决道:“我等你。”
席停云尚不及领悟他言下之意,就见他手持长枪,朝外走去。
“……”
是了。霍决千里迢迢约战阿裘已竭尽全力,如今南疆正值内忧外患,正需要他回去坐镇。
席停云怔忡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像被一指穿透,装满的情感从漏洞中缓缓流泻,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明明站在地上,却好像脚踩棉花,轻飘飘地不着力。
“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贺孤峰道。
席停云定了定神道:“城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贺孤峰道:“自然回来处去。你呢?”
“我……”席停云迟疑了。在来之前,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下半生在平霄城度过的事实,可短短一瞬间,这个未来的预想就被完全推翻了,快得根本没时间让他细想。
贺孤峰道:“回皇宫?”
这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他是皇帝所任命的大内总管,皇宫是他的归宿。可席停云的心却明明白白地排斥着这个选择。
贺孤峰道:“去天机府?”
席停云暗道:去天机府等于回宫。皇帝绝不可能放任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择木而栖”。
“去南疆?”贺孤峰缓缓道,“还是跟我回平霄城?”
席停云讶异地看着他。
“无关约定,你是平霄城的客人。”贺孤峰道。
席停云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
贺孤峰道:“我为何提出条件为你出战?”
“不错。”席停云,“我原以为是因为紫纱夫人,后来方知不是。”
贺孤峰道:“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晚了么?”
“不晚。”
贺孤峰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以前不问,是因为你只把我当做交易的对象,所以答案如何,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如今你问我,是因为你将我当成了朋友,而且还是个可能今生今世都无再见机会的朋友。”
席停云道:“我高攀了。”
“朋友之间何谈高攀呢?”贺孤峰负手道,“我提出条件之初,的确是看中你的易容术。可真正有了机会的时候,我才知道,易容术再怎么高明,也不可能代替那个人。因为我喜欢的,本就不是他的容貌。”
席停云想起霍决第一次见到自己面容时的眼神,心湖微起波澜。
贺孤峰道:“现在,是因为我把你当做了朋友。”
席停云终于露出笑容,“有城主这样的朋友,我此生足矣。”
“哦?”贺孤峰道,“如此说来,你要跟我回平霄城?”
席停云笑容微顿。
贺孤峰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席停云见周围官兵和镖局诸人都没有动静,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就看到武女子骑马疾驰而来。
马至门前仍不肯停,径自朝另一头奔去,而武女子却从马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晃了晃方才站稳,可见马速之快!
贺孤峰停下脚步,挑了挑眉道:“方横斜又有新花样?”他显然已经想通武女子之所以跑来带路,是防止他在路上探听到阿裘已败给霍决的消息,以免半路折返。
武女子闻言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席停云,“霍决带人硬闯皇城!”
席停云双耳一轰,不可置信道:“什么?”
贺孤峰扬眉道:“好气魄!多少人?”
武女子道:“十二个。”
贺孤峰若有所思地看向席停云。
武女子吹了声口哨。之前那匹扬长而去的马又跑了回来。他将缰绳塞入席停云手中,“府主说,你的生辰快到了,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一匹夜奔千里的骏马。”
席停云抓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眼底有着一抹不敢置信的迟疑。
武女子道:“府主看人一向很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南疆王已经惊动了京中卫,若是不快点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席停云想到霍决深陷千军万马的狼狈模样,心里提起的吊桶终于重重地落下!情之所系,终不能自欺。纵然重蹈覆辙,也好过畏葸不前,来日痛悔。
他抓着缰绳,猛然翻身上马,对贺孤峰抱了抱拳,才对武女子道:“告诉府主……”
武女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席停云道:“一纸书信,愿效犬马。”
武女子笑了笑,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马呼啸而去。
贺孤峰道:“你会把话带到吗?”
武女子道:“你为何觉得我不会?”
贺孤峰置若罔闻地抬脚上车,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随口一句废话。
武女子道:“祝城主一路顺风。”
贺孤峰淡然道:“方横斜不惹事,自然顺风。”
“呵呵。”
席停云骑在马上,内心跌宕起伏,嘴里五味杂陈,脑海思绪紊乱繁杂,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他说的等,竟是这样个等法!
马穿过大街,直冲皇城。
京中军马队迎面而来,未至跟前,长刀已出!
“放肆!”席停云拿出大内令牌,“还不让开!”
京中军中尉见到令牌,微微一惊,道:“来者何人?”
“席停云!”
“原来是席总管。”他慌忙命人让路,再转头,已人马无踪。
他身边的副将道:“大内总管怎会出现在此?”
中尉道:“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应当是知道南疆王闯皇城,所以前去护驾吧?我们不必管这么多,天机府让我们守住各个路口,以防南疆王的同党进出,我们照做便是。”
“是!”
席停云好不容易冲到皇城前,发现情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霍决等人已经被京中军重重包围。
皇城守军正架起弓箭袭击。
“住手!”席停云大喝一声,亮出令牌。
京中军和皇城守军同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