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同皇叔叔侄二人长久不曾见面,也正当好好叙一叙感情……”
“多谢陛下美意。”祈舜好歹还没有把底儿给喝掉,虽然迷迷糊糊了但还保有几分理智,现下一听玄澜的声音立刻就清醒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忙不迭的把他的话给打断,推开他的手,两人间隔一段距离后才躬身回话,“只是臣今日饮酒过度,恐会在殿前示意,就不必麻烦陛下了。”
玄澜脸上笑意褪去,又成了那副看不出表情的模样。
“况且臣两年多未曾回京,也当回王府看看。”祈舜又迅速补充道。
玄澜久未回答,两人之间沉寂了半刻,直到祈舜忍不住要抬起头了,才听见帝王平淡无波的声音,“既如此,那便依皇叔吧。”
祈舜松了一口气,什么是不成体统,他一个成年的王爷久未归京,回来便留宿皇宫,那才是真的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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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后,祈舜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干干脆脆的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三日,翊亲王府才开门迎客。
付岩送来了一堆帖子,皆是这两日送上府来的。祈舜头痛,懒得一个个上门赴宴,索性吩咐下去,直接在王府里准备一个晚宴,然后将送帖子来的诸位大人都请来。
他在边关良久,适应了那边直来直往的风格,对这这京都里的应酬交际着实有些无感。
只是确实需要这么一场晚宴,有些曾经跟随与他的,或者关系亲近的大臣,还是需要走动走动,表达一种友好的态度。
也借这一场晚宴宣告,他段祈舜又回来了!
……虽然他没打算呆多久就准备走来着。
王府的这一场晚宴就比较随意了,多是平辈之人过来赴宴,譬如容国公府世子,再譬如镇国候……好吧,燕钺那是肯定在的。大家平辈论交,自然也没有太多顾虑,言语间也比较放得开。祈舜也没有端着架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打听了京都最近发生的事。他的确是有消息来源不错,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视角,身份地位的确是决定眼界的一大要素。
从这些官场新贵,侯门公子嘴里出来的事,那轻描淡写间自有一种波涛暗涌,利益博弈。
祈舜今天看到酒就皱眉头,前日庆功宴上的酒可是喝的放肆了,他的头至今还突突的痛。好在今日赴宴的多是些讲礼数的文人,他厚颜无耻的用着拇指大的小酒盏,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听人天南海北的聊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正悠闲着,付岩匆匆跑到他身边耳语,道,“陛下微服私访。”
……他赶紧从位置上起来前去迎接,大力之下带翻了桌上的杯壶酒盏,底下人一片哄笑,“王爷今日莫不是喝醉了吧!”
“王爷今日怎的如此不胜酒力!”
祈舜顾不上他们,只得道,“诸位好生慢用,本王先去迎接一位贵客。”
贵客?能让翊亲王尊称一声贵客的天下间怕是屈指可数,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玄澜一身赤金锦服走进来,边走边笑,“诸位爱卿不必有所顾虑,朕只是过来同皇叔叙叙家常。”
付岩干活得力,迅速的又收拾出一张食案摆放在最上首,然后将祈舜原本的食案下挪,摆在其左侧。
起初大家还是很拘谨的,但玄澜是什么人,他若是刻意放下架子想要与人打成一片,那还有人能拒绝吗?于是大家很快发现,皇帝入座了,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吗,除了不能谈一些敏感性的话题,天南海北、街头巷尾,大家聊得也很开心,不对,是大家同皇上聊的很开心,一个有意询问,一群有意作答,气氛打的很是火热。偶尔聊到一些心照不宣的话题,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笑了,大家都是男人么,都懂……就算是皇帝,那也是男人不是?
祈舜老老实实陪坐侧席,看玄澜轻轻松松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情感上他是欣慰的,毕竟是自己教出来的人,然而理智上……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在玄澜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话题开始男人女人那边偏去……然后,渐渐的,偏向了翊亲王那位深藏着不见人的美人。
祈舜还在皱着眉头思考哪里不对劲……丝毫没有火已经烧到自己身上的警觉。
“王爷,王爷。”一边伺候的付岩小声叫他,还轻轻的推他。
祈舜回过头来,茫然的抬起头,看见满堂众人都促狭的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
“皇叔,”玄澜噙着笑看他,“不知可否将那位‘王妃‘带出来一见?”
王妃?什么王妃?
玄澜又道,“若是皇叔确实属意与他,即便他是男子,朕做主赐个婚也不是不可的。”
那嘴角的笑意坐在下头的人看着真是温润如玉,然而祈舜这个角度看过去,着实是凉薄无情,怎么着都透着一点冷酷。
……祈舜心头警铃大响!精神十二万分的紧绷起来——见鬼!他怎么把杨清给忘了!
其实也不怪他忘了……“王妃”那都是大家暗地里叫叫开开玩笑罢了,说到底不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有谁能够预料到,堂堂皇帝,竟然来了兴致,突然想见一个男宠呢?
“是啊,王爷,带出来见见么!”
“也让我等看看,究竟是何等绝色,竟能让王爷藏着不让见人!”
“见一面也不会少块肉!”
“我们不会爱上他的,王爷放心吧!哈哈!”
祈舜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推辞……若只是那些人便罢了,他仗着王爷的身份强行不让看,他们还能硬闯不成。可是眼前偏偏就有一个可以随意硬闯的人……玄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坚定不容拒绝,他感觉自己手脚一片冰凉。
“怎么,皇叔不愿吗?”玄澜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缓缓道,“还是说皇叔以为……连朕也不配见他一面?”
他这两年来,时时未忘那个被阿舜珍而重之护起来的人……这是他心头一根刺,不拔掉,不痛快。
“不然,”祈舜整理了一下措辞,硬着头皮说,“实则杨清不过一男妾,带出来实在是污了陛下的眼。”
“皇叔多虑了,士子乞丐,皆为朕之子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玄澜皱眉道,“皇叔为何如此遮遮掩掩……难道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玄澜咄咄逼人,祈舜节节败退,踏被逼至角落不知如何反驳……因为,杨清的确见不得人。
他在边关才有一场大胜,回京就迎来这么一场大败……他甚至有预感,自己这回会输的一败涂地。
玄澜见他闭口不言,像是烦了,冷哼道,“既然皇叔不肯将他带出来,那朕便亲自去见!”
他起身挥手,大步往后院走去,“朕倒要看看,那杨清究竟是哪路的牛鬼蛇神!”
祈舜沉默无言,起身跟上。
杨清在回来那日就被他安置在王府后院,玄澜看来是早有准备。
他看了一眼天空,天色还没有黑下来,只有远处的云层里露出了弦月的弯钩,月牙尖上闪烁着冰冷寒光……他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
一行宾客没想到皇帝变脸变得那么快,这时你看我我看你,也慌忙起身跟了上去。
杨清的院子外面依旧有重兵护卫,玄澜一身冷哼,“给朕让开!”
乌毅听见他道破自己身份,压根不敢强拦,又看见王爷在其身后朝自己微微摇头,便把人放了进去。
祈舜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院门口停了下来,也没有回头,就这么背对着跟过来的大臣道:“为诸位性命着想,本王奉劝诸位,就此止步吧。”
乌毅立刻往前跨了一步,其余护卫也随他前进一步,把其他人拦住了。
安修言同燕钺都是一脸凝重,两人对视一眼,安修言问,“侯爷可知那杨清是何许人?”
燕钺微微摇头,他要是知道,就不用陛下亲自过来了……也不会弄得如今这样难以收场。
院门内,杨清正坐在树下的石桌前看书,听见有人闯进来,不禁诧异的抬起了头。
玄澜心神剧震,顿立当场。
第73章 作孽
两个人都呆住了。
无数次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脸,此刻面对对方,不可能认不出来。
祈舜安静的站在一旁,沉默无言。
三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同一切尽在不言中,祈舜觉得好像站了只是那么一瞬,又好像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最后的最后,他只记得只记得玄澜离去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就那么一眼,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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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那一场晚宴是如何收场的祈舜并不知道,待他从杨清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宾客就只剩下了安修言同燕钺两个人,也幸好有他们安排把宾客都送回各自府里不然祈舜还真的是没有那个气力去应对。
“王爷?”安修言略带担忧的询问他,燕钺的目光也很担忧。
“无妨,”祈舜的声音很是沙哑,他道,“你们先回府吧,这里没事了。”
可是他之前一步一步从院子里走出来,步履沉重,表情空茫,压根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王爷,可否告知,那杨清究竟是何人?”燕钺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
“这是翊亲王府的事,”祈舜拒绝道,“同容国公府,镇国候府都没有关系。”
是他自己作的孽,他自会一力承担。
那一日前去赴宴的众多士子文臣在踏进翊亲王府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一场晚宴竟会走向这样的收场。前半场晚宴搭箭都是好好的,即使陛下来了之后,气氛也还是很和/谐,充分显示出来陛下的胸怀宽大。然而前一刻大家还聊得好好的,下一刻陛下就变了脸,因为一个劳什子的上不得台面的男妾,同王爷产生了争执。他们也不知该感叹帝王翻脸无情好,还是该感叹王爷风流不羁爱美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