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庆兴嘶心裂肺地吼声仿佛一个孱弱婴儿般低低地逸出去,如轻风过,不起半分作用。
有守卫接令退下去了,庆兴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离开,而他却无法阻止。他保护了真正的夫人,可是他保护不了他的家族!
老夫人对凌国公的军马无任何命令权,可是老夫人却能命令老国公当年时的旧部,仅仅是那些旧部已经足够灭掉小小的马家了……
他们马家人,从父亲时跟随老国公,之后便一直安份守己地活着,现在他们真的要灭亡了吗,凌涵做得没错,他太厉害了,他算准了凌翰辅的小心眼记仇,以此将整个马氏推到凌翰辅面前。
一旦凌翰辅得势,他会将自己和庆哲所做的一切,统统算账到马氏的头上。
现在他的报复来了。
庆兴缓缓闭了眼,眼角淌出一滴泪水。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值不值得,搭上整个家庭的命运去做。
老夫人吐出一口气,此刻才觉得舒服一些,可是看到疯掉的罗氏,她就觉得胸口憋闷,进而想到凌涵,想到自己对她的颇多宠爱,她无论如何找不到凌涵这样做的理由,可是眼前的疯妇确确实实是罗氏的脸!
正在这时,被凌翰辅护卫镇住的一干未死的但故院的丫鬟小厮们中间,突然有一个人悄悄抬起了头,他胖胖的白脸朝现场扫了一眼,心下琢磨着,微厚的唇被牙齿咬着,仿佛是在盘算时机,直到看见老夫人脸不太紧绷时,他知道自己的时机来了。
“老夫人,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德胜挣开护卫冲了出来,扑跪到老夫人面前,大声喊道,“夫人的药里面有毒,是东方哲给夫人开的药啊。”
凌翰辅听到德胜的话,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
“东方哲?”老夫人疑虑道,同时叫德胜起来回话。
德胜得到机会迅速说道,“小人叫花嬷嬷侍候夫人的用药,夫人每次喝药,都会让花嬷嬷喝一些,老夫人现在可去看看花嬷嬷,她所中之毒与夫人相同,但是喝掉了大半的毒药,所以夫人现在还能留有一命啊!”
“德胜,你胡言乱语什么!”凌翰辅厉斥。
德胜听了小声反驳道,“大公子,我没有胡言乱语,只是向老夫人诉说实话。”
“有人监视夫人吃药,世子不知其情,还以为用了东方哲的药后,夫人的身子好了,实际上却是中了毒,花嬷嬷便是证据!”
德胜低着头中规中矩地说道,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说话条理分明,既没有慌张,更没有急切,此时倒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般,显得很冷静,更使人悦于相信。
“花嬷嬷在哪儿?”老夫人看了凌翰辅一眼,眼中的怀疑重新涌了上来。
“花嬷嬷已经死了,死在灶房之中,老夫人可以让人去查验,她所中的毒与夫人一样,甚至是与夫人同时喝的药,这一些都能查出来!”德胜所说之言滴水不漏,就连花嬷嬷所中的毒,都与夫人时间毒性一致,只要带太医来一晒,便可获知。
凌翰辅皱紧眉头盯着德胜微胖的白色脸颊,凌翰辅眼瞳深黑,仿佛将大地笼罩下来的夜色,神秘而危险。
在东寻城时,德胜几句话,使凌翰辅失了先一步取了凌涵的命的先机。
之后,这个奴才装作一副弃主的样子,率先跑回国公府。
现在他所说的一切,无一不是在帮着凌涵!
原来他披着叛主的皮,实际忠于凌涵。
凌翰辅恨得牙响,妄他花了不少银子在德胜身上,原来到头,被耍的还是他自己!
“带我去看。”老夫人一声令下,便有小婢小厮,以及前面德胜领着往虹悦院的灶房而去。
凌翰辅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乐思这时候赶来,朝他说道,“大公子,德胜并非咱们的人,他会一点点将势头往凌涵那边搬,使老夫人最终站在凌涵那边。事情该有决断了,否则夜长梦多。”
凌翰辅眼底涌上层刻骨的毒戾,扫了眼场中的人,突然阴沉令道,“将无干的人解决掉,留着这疯妇,待老夫人与德胜出来,一齐行事,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这疯妇身上,待爹爹归来,便是这疯妇的死时。”
乐思点头,守正在这个时候带着人冲进来,朝身后的人一挥,顿时场中的婢子小厮们惨叫声湮成海洋。
凌涵一身布衣,扮作百姓的模样,戴着斗笠清晨便偷偷出了门,骑着小毛驴在凌齐所留的二十万大军营帐之地转了好几圈,他本以为顾晟等四大将会按约出现,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来。
凌涵暗道不妙,正待离去时,却见一个小兵卒叫住了自己,将一封信呈了上,凌涵看到字迹,知是顾晟所写。
待读罢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夹驴肚便回了。
他并没回帝都,而是往帝都不远的丹桂郡而去,溜达了一圈,听说郡内有名的大厨冯师傅的小弟子今天拉肚子不能来,凌涵扔掉斗笠毛驴,地上掏了把灰往脸上抹平,头发上擦了些灰渍,随手掏出腰间的几颗金锭子便冲了进去。
没多一会儿,冯大厨身后便跟随了一个灰乎乎脸颊的十来岁的小少年,少年纤手的脊背上挑着两桶做菜用的调料颠颠地跟着,而冯大厨则是在前面赶马车,车上放着一撂新鲜青菜。这冯大厨便是给凌氏军兵做菜的厨子,可巧今天让凌涵给碰上了。
“师徒”俩顺利进了军营后,凌涵在灶房打了个圈,灵巧躲过了把守的护卫朝偏僻的院内小巷子而去,路过来阻拦的护卫,凌涵束手被带回灶房时,趁机袭击了对方,换上了对方的衣裳,便朝主将屋而去。
此刻把守帝都的吴于玉不在,凌涵看到守着门的护卫都蔫赖着,一个个像得了懒骨病般,目光更无半丝忠诚护卫之心。看起来这些人并非是吴于玉的贴身护卫。
凌涵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转身隐匿退去,直到下午黄昏时分,才豁然想到与东方哲在古寺尚有一约。
天色渐渐黑下,凌涵才气喘吁吁赶到了古寺,此时钟声响起,悠远绵长,回荡在整座寺内,渐渐平复胸口的激跳。
凌涵朝四下看了眼,不动声色而入。
他也没有想到,这座古刹石阶以及梁柱上的彩饰都已开始渐渐剥落,虽然如此,依然能闻到绵延的焚香味道,看起来这寺内是香火不断的,虽然看起来很稀落。
这庙宇不大,进到大门,便能看到一座巨大的香炉,里面零星地插着已经燃尽的香烛,依稀能看到空气中缭乱的焚香烟火抽着丝朝更远处散去。
一阵嗒嗒嗒的响声自上而下,纷至沓来。
凌涵站在巨大的香炉前,透过炉顶朝台阶上仰望而去,灰白色的烟雾中,他看到一个姿态雄壮,身形挺拔的劲实壮阔的男子,他披着黑袍,黑发临空随风乱舞,犹如一座煞神临世。他背负着双手朝自己一阶阶走下,这个陌生却有些熟悉的男子,有着一张邪俊的脸,蜜色的年轻肌肤,健康而富有弹性。
这张脸,这个人,凌涵都不认识,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凌涵秀气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世子每每遇到难题,总会不由自主地皱眉头,你这样把任何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的天真性子,很符合本座的胃口。”
黑袍男子声音低哑苍老,他在最后一阶落脚,一步来到面前,隔着巨大的香炉与凌涵对视。
望见这双充满野性的眼瞳,听见这声音,凌涵什么都明白了,他叹息一声,仿佛很惋惜,幽幽说道,“本世子还以为东方哲即使以假皮惑人,年岁依然不轻,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没想到你如此年轻!”
“世子想不到的还在后面。”东方哲邪佞一笑,这时候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再不如前时那般,笑时怒时,只在眼睛中看到,而他的脸,却没有半点表情。
凌涵望着这邪气森然的男子,仿佛是一团妖孽的黑气笼罩在古刹之中,他健硕俊美,浑身散发着奔放的野性。与轩辕鸿的妖娆,不可一世的霸道容颜与气度相比,面前的人更有一种令人见之心旷神怡之感,犹如在你的面前打开一道大门,那门外有着肥硕的骏马牛羊,鲜美丰盛的绿洲草地,而这男子在通体黑骑上,犹如头顶翱翔的黑鹰,无人可阻,直达天地之尽头。
凌涵摇摇头,不苟同道,“我知道了你是谁,也知道了你的目的。只不过,你这样单枪匹马前来我西炎帝都,就不怕有来无回?”
然而他话音刚落,带着志死之意盯向凌涵。
东方哲看看四下冒出来的勇士,冲凌涵露出门前两颗雪白的虎牙,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睨着凌涵,仿佛是在看一个稚子般充满讽意,“世子觉得,究竟是谁,有来无回呢?”
凌涵望着那两颗虎牙,他从来没在国公府看到东方哲笑过,而如今他露齿而笑,竟然有种莫名的善意,凌涵脸继而沉下来,以眼前人的身份地位,绝不可能会对他露出善意的笑,惟一的解释便是——
嗵!
身后陡然一道阴风掠过,凌涵一惊,低腰躲过,眨眼便见一雪亮弯刀硬生生扎进香炉之内,光滑的刀面映着他微微泛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