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是很好吗?”
凌涵抬眼瞥向庆兴,对他脸上的忧虑视若未见。
“夫人的身子自从吃了东方哲的药后,是好了许多,可是夫人不想再呆在但故院了,她要回虹悦院,而且不愿意再吃世子抓的那些补身子的药了。”庆兴着急,世子总这样藏着夫人,何时是个头啊?
再说虹悦院的那位假夫人,过不了多久便会露馅,世子究竟在打算什么。现在是时候马夫人送回去,万一大公子和二小姐去晨昏定省,看出端倪来,那可要生事了。
凌涵闻言颇觉有理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娘亲侍奉爹爹一宿,说不定以后会有子嗣,补药莫要再给娘亲吃了。”
“可是夫人想要出去……”
庆兴执著解释道,世子根本没听懂他说的话,然而话未说罢,凌涵便转过身去,不肯再听。庆兴只好硬着头皮闷声退了下去。夫人毕竟是个大活人,他不知道世子究竟要把夫人囚|禁在这里到几时。
屋子里面只留下庆哲,正毫不保留地露出不解地表情看着自己。凌涵冲他笑了笑,对这个庆哲突然多了几分好感,一个不问原由,鞍前马后跟在身边的手下,是凌涵最需要的。而庆兴,话实在太多,顾虑又很长远,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宜交心。
“庆哲,你去寻东方哲,让他去虹悦院给夫人看病。”凌涵说着笑道,“顺便将我院中有侍姬之事传出去,越广越好。”
庆哲抱拳上前,不解道,“世子,让东方哲去虹悦院,他若是看出那里面的夫人是假的,该怎么办?”
“夫人都病成那样了,甚至每日都卧榻不起,面容早已憔悴不成样子,他只会怀疑,却一定不会看出来。”凌涵笑道,东方哲会用假皮伪装自己,他凌涵更会。
凌涵令庆兴守好院子,便朝虹悦院而去,昨夜与凌齐磋论北疆布署,边陲重镇之危。凌涵从他眼中看到阵阵奇异的光亮,仿佛是看到了怪物一般。是呵,在前世这个年纪,凌涵还只是个天真的孩童,军事之事,他哪有涉猎,只是现在不同了。
凌齐显然被他的论略吸引住了,不知不觉便呆到了半夜,那时候娘亲出现红袖添香,凌涵稍稍加以语言暗示,凌齐于是亦不急着回军营,而是留了下来。
第二天,看到娘亲满面春光,笑容更和美,凌涵便明白了。
只是凌齐会如此轻易地留下来,甚至是在周姨娘被送到凌氏宗祠调|教之时,凌齐肯“不计前嫌”,对娘亲如此宠爱有加,凌涵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心头升起阴霾。
他纵然知道凌齐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无智武夫,更晓得,眷恋儿女私情,不热衷于兵权天下,是凌齐在天子脚下惯耍的把戏。
可是周姨娘毕竟是凌涵下手逐出府去的,他会这样宠爱娘亲,凌涵无法不顾忌凌齐背后的用意。舍弃宠爱多年的青梅竹马,却待娘亲这样好。凌齐绝非薄情之人,他这样做,究竟为什么?
凌涵思虑着,虹悦院便在眼前。
这里,德胜每日必来,指挥着花嬷嬷照看这里的夫人,李嬷嬷是夫人的贴身嬷嬷,看到夫人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她有时候觉得夫人简直都有点变了模样了,与从前那个温柔可人的模样,相差天源,可是她又不敢对世子说。
这几日夫人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只委在榻上,仿佛死了一般,仅剩下一口气息的样子。而世子却更勤地来了,脸上更有无边的忧愁之意。
李嬷嬷看到这里,更不敢说夫人的变化了,只是暗暗祈祷夫人能够快些好起来。
凌涵来到虹悦院夫人的榻前,跪在地上抱着夫人的手暗自垂泪。
东方哲来到虹悦院后,便看到凌涵在哭,小小的身子在罗氏榻前跪着,月白的长衫都染上了灰,他也不顾,泪水像是断了弦般从罗氏僵黄的手上滴落下来,湿了整个衣襟。
见此,东方哲眼中闪过一抹兴灾乐祸之色,但依然保持冰冷的态度,进来也不行礼,将手里面的药箱往地上重重一摔,咚的一声,把落泪的凌涵给砸醒。
李嬷嬷上前责备道,“夫人正病着,东方大夫,麻烦您小声些!”
东方哲冷笑一声,昂声质问道,“老夫人便是这脾性,你们若是不高兴,完全可以去请太医,让常大夫来也行,老夫人还有事,告辞!”
他说着起身就走,“东方大夫不要走,请你留下来。”
凌涵扑到东方哲面前,抱住了他的衣襟阻止他离开。
东方哲低头望着面前这小小的身子,赢弱不堪一击的样子,眼底突然涌现出一丝狰狞的杀戾之气,陡地出手,死死捏住凌涵的手腕,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蓦地提起,空气中似乎响起一道咔嚓的声音,好像凌涵的手臂被他一扯一带间断开般。
可是东方哲却没有在凌涵脸上看到半丝痛意,他的小脸瓷白,樱唇粉嫩,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瞳,看着宛如孩子般纯真。
只不过,东方哲却是一而再落入这个看似天真的世子圈套。
第一次被迫吞食金刚粉;第二次替凌涵顶替罪名,被栽脏被陷害;
从来,他东方哲就没有输过。这些年,他在江湖行医,甚至是行医之前……从来没有人敢辱没他,眼前这个人例外,绝大的例外!
东方哲此时此刻与凌翰辅有着同一个目光,便是除掉面前人,凌涵,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东方大夫,求求您,不要走。”凌涵抖着唇,可怜兮兮地乞求道。
李嬷嬷此时也不敢上前了,更不敢叫人进来,这关系到夫人死生大事,可是看到世子这样卑微地去乞求东方哲这样的人,她还是忍不住心悲,拿着帕子偷偷地抹泪。
东方哲扯着凌涵的手腕蓦地朝自己的面前抓,低头,充满野性的眸子正好对上凌涵清澈的瞳,启唇,“老夫不是说过,要世子亲自赴约,现在怎么,却要让老身屈尊来将就世子你么!”东方哲说着,突然面色一变,陡地朝凌涵的脉部盯去!
凌涵神情陡然,暗道不妙,身子冷不丁东方哲撞去,不防下东方哲蓦地松手,凌涵得以解脱,只是依然有些失态地去看东方哲,仿佛要打探他是否瞧出来了。
“原来世子……身子会是这样的……”东方哲却是一抹了然的样子,这一次他并没有再生气,而是安稳地给罗氏诊脉。
凌涵面色冰寒,他自小有专门的大夫,生病也绝不肯让别人看,因为那脉膊处能查看出他身体的异样。刚才东方哲抓着他的手腕,他……看出什么了?
东方哲草草地诊了下脉,转而便扔下一瓶药,提起药箱便朝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来,蓦地扭头,那双燃遍业火般的眼眸带着燎原般的吞噬之色,“这些药够夫人用两日的量,剩下的,还需世子多多努力!”
看到凌涵身子抖了下,仿佛是被吓倒了,他这才满意一笑,最后道,“城外有一座香火不太旺盛的古寺,到时候世子去那里取药,老夫定然会把药全部给你,并保护夫人的病,一定会完全好。”东方哲说着,那双极具野性的黑眸突然盯住凌涵,唇畔掠过一抹邪气的魅笑,“世子可要记得,一个人来……”
东方哲一走,庆哲便冲了进来,咬牙恨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凌涵白他一眼,朝四下警惕地投去一瞥,庆哲旋即闭嘴。这里人多嘴杂,世子的计划不能够泄露。
“两日后,我去城外古寺,你要保护好夫人。”凌涵盯着东方哲留下来的那个血红色的小瓷瓶,旋即扭头朝榻上的病弱的妇人盯去。
“世子,孤身前往?”庆哲神情一下子凌厉起来,大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个机会的,他一定会趁老爷不在府中,置世子于死地。
凌涵脸上带着一抹了若直掌的笑,“若是不孤身前往,东方哲焉能放过夫人,又怎么会给接下来的药呢?”
“可是……”庆哲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为难之色,世子明明知道现在躺在榻上的妇人,根本不是夫人,他为什么这样执著,非要涉险。
“我只要去了城外古寺,那些隐在洞中的小蛇们,才会爬出来。到时候更方便一网打尽。”
凌涵冲庆哲笑笑,脸上带着意犹未尽之色。只是这一次,他除了打蛇外,还想吃一吃蛇肉,东方哲诊了他的脉,这个人留着,将会是巨大的麻烦。
这时候宝儿蹦蹦跳跳的来到近前,小脸这几天养得很是滋润了,他抓住凌涵的袖子,很是苦恼道,“哥哥,娘亲病了,宝儿去山里采些草药给娘亲服下,可是那些守门的护卫,都不让宝儿去!”
“娘亲?”凌涵扬眉。
宝儿一指屋内榻上的病弱妇人,脆生生地笑了,露出空洞洞的牙床,挤眉弄眼道,“宝儿是你的弟弟,所以哥哥的娘亲,便也是宝儿的娘亲。哥哥,我去给娘亲采药,哥哥别担心,娘亲很快便好的,只要吃了我煎的药!”
凌涵听闻此言,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朝庆哲挥挥手,令他去做事。凌涵蹲下身子,眼下四下无人,轻声说道,“宝儿,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再玩捉迷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