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几日未上朝,自然有诸多事宜等着处理。而封不染昨夜连夜呈上的折子,已经被递了上去。
不一会儿,通传层层叠叠的下来了。
“传,白五觐见。”
赵永昼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袖口,端正身体,迈着步伐从队伍的最后面走出去。从小宫门到大殿的距离很长很长,足以让所有的文武百官看清他这个人。百官们打量他的眼神各异,百种千种。赵永昼一开始心底有些忐忑,然而当他迈出第一步之后,整个人反而越走越从容不迫,越坦然。
迎着那些目光,赵永昼也在留意百官队列里的那些人。陌生的,熟悉的,久违的。有在军营中的那些人,朱常,孙威,封岚印;也有意想不到的,比如那个陈远洲,因为这个人,是他命运改变的契机;还有当年与他一同在翰林院上学的人,现如今这些人身上穿着等级森严的官服,彰显着不凡的尊贵地位。他们或而诧异或而漠然轻蔑的看着他,掠过这些人,赵永昼走到了最前面。
领着文武百官站在最前面的文官和武将,都是赵家的人。这是何其之大的荣耀。赵永昼的脚稍微有些软,每走一步,都觉得是踩在心脏上。赵永德欣慰的看了他一眼,这多少给了赵永昼鼓励。然而赵永昼定定的看着站在文官前面的人,心扑通扑通的直跳。
赵永修大概是觉察到了青年热切诚恳的目光,疑惑的看过去。两个人的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赵永修内心坠坠的一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是不太舒服。他于是撇过眼,将内心那股淡淡的感觉忽略了。
赵永昼垂下头,迈上台阶。那大殿里立着皇储亲王,还有封不染。在封不染的眼神示意下,赵永昼撩开袍子跪在地上,朝坐在龙座上的中年男人磕头。
“小人白五,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陛下。”赵永昼站起身来,微微含着首。
“你就是白五?”头顶传来平和但不失威严的声音,“把头抬起来,让朕好好瞧瞧。”
赵永昼抬起头,微微有些诧异。眼前的容和帝已比印象中的老了许多,不过依旧正值壮年。他想起私底下听到的传言,说容和帝即将大行,这才命各地将领大军纷纷还朝,以备夺嫡之战。然则看容和帝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将死之人。
容和帝看清了他的样貌后,慢慢露出了笑容,点着头:“嗯,是漂亮,像只小老虎,难怪爱妃老在朕面前提你。”
这话赵永昼有些听不明白,但也没深想。封不染微微皱起了眉,正要说话,容佑已经上前一步,启奏道:“父皇,您圣体违和,今日朝会事物繁杂,还是早些处理完,回去歇息吧。”
容和帝对于儿子的体谅很是满意,挥挥手,对白五道:“已经有许多人在朕面前提起你,都说你是如何优秀,在战场上如何勇猛,护主有功……朕听说,是你取了那巨澜佛陀多闻天的项上头颅?”
赵永昼一顿,“回陛下,是。”
容和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问:“你是岭南白家的人?”
“回陛下,小人乃是岭南白氏分家一员,幼年因家难不得不远走他乡。后投身军队,意在报效朝廷,为国捐躯,苍天怜我,让我与叔叔在战场上相遇,因而得以团聚。”赵永昼不疾不徐的将一早容佑教给他的说辞道来,末了还看了那立在殿下的禁军统领一眼,眼睛红红的,十分动人的情感。
白先桀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容佑道:“父皇,白五军功卓越,又是贵胄之后,依儿臣看来,应当给与他爵位和封号,以慰我战士之心。”
“那就依佑儿所言,封你做个宣节校尉,日后再多加努力,后生可畏,朕十分看好你。”容和帝笑眯眯的说完,可是惊讶了众人。
按理说,白五在军中战功累累,先前因着罪人的身份不敢往上报,但实际地位已经是将军级别。这次回来改变了身份,先不说岭南白家名贵之后这个名声,光是取得敌方大将多闻天的首级这一功绩都应该是一等功,按照容佑的这个操作法,白五获个五品军衔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宣节校尉’,区区八品军官,比白五在军中的阶位还低。这哪里是回来受封的,分明是来受罚的。
容佑要说话,容和帝却打断了他。“佑儿,年轻人应该多历练,否则将来容易出乱子。就跟你当年一样,你看,现如今,你不也是经过历练之后,父皇放心将大权交到你手上么。”
“父皇英明。”容佑垂下头,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赵永昼跪在地上叩头,“微臣谢主隆恩。”
领旨谢恩,这事儿便算定了。后来容和帝又处理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奏折,便散朝了。下了朝,容佑还笑着跟大皇子和小太子道别。
当然容佑的表面上看着和顺,心里却是不然。要知道之前报上去的折子,所有出征巨澜的军官都升了级,与白五差不多功绩的,比如赵煜,也是连升两级,是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其实先前容佑封不染几个已经暗通款曲了,白五的军衔是正五品定北将军,有那么多的势力,没有多大的问题。报上去容和帝看了一眼,也的确是默许了。谁知过了几天,今儿个一早,老东西临时变卦,容佑可气疯了。心道老子夺嫡大战在即,要个八品小将去喂马么。
这事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手脚,无非是他对立的那几个阵营。赵家老五握着兵部重权,却没道理打压一个新人,不过赵老五一向跟封不染作对,难道是因为白五跟封不染的关系,所以赵家老五要打压他?容佑揣着这份疑惑,一路回了宸王府。宫人来报,说封不染领着新封的宣节校尉求见。
容佑一沉眉,“让他们进来。”
宫人出去,却只领着封不染一个人进来,容佑能看见白五站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木芙蓉的花朵在青年的头顶摇摇欲坠。
“殿下,微臣早就说过,那巨澜公主用不得,您将她放在陛下身边,迟早会坏了大业。”封不染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容佑能听见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是她做的?”容佑问。
“殿下不要小看她,要知道女人的耳旁风是很可怕的。”封不染道,“她对大荣怀极为强烈的仇恨,多闻天又是死在白五的手上,她对他更是恨之入骨。那日在献俘大典上,听说殿下要用她,微臣是极力反对的。现如今看来,她已然开始违抗您的命令了。微臣劝殿下,还是尽早铲除的好。”
容佑却沉吟了片刻,道:“短短几日而已,这个女人竟然开始影响父皇的决策了,可见她的确有价值。”
封不染拧着眉,“殿下,摩珂与白五不可兼得。殿下欣赏摩珂,是做了要废除白五这个棋子的准备了?”
“莲华何必动怒呢。”容佑抬起头,笑盈盈的道,“我当然不会抛弃白五。他对我来说,并非一颗棋子而已。我喜欢那孩子,就跟你对他的情感是一样的。”
封不染紧抿着唇。
“只要有莲华你的帮助,我相信我们能平衡好这两个人。利用好摩珂,也保护好白五……”容佑站起身走到院子里,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喜欢这里么?”容佑问。
赵永昼迎上去行礼,“殿下的宸王府恢弘中蕴藏着许多优雅的风情,小的很喜欢。”
“诶,你已是朝廷命官了,称谓该改改了。”容佑抬手捻去赵永昼肩上的一朵木芙蓉,星眸闪烁,目光灼灼。“若是喜欢,以后多来走动走动,宸王府的大门你可以自由进出。军衔只是一个虚名,本宫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多谢殿下厚爱,微臣记下了。”
出了宸王府,封不染的脸色一直都很冷。
“没关系,反正我以后还要慢慢升官的。”赵永昼凑过去小声嘀咕了一句。
封不染冷冷的给了他一记眼刀,“你以为这是爬梯子,一级一级的很容易?”
赵永昼摸了摸鼻子。
封不染看了他片刻,道:“既然你昨晚都那么说了,从现在起你就住在你自己的府邸吧,让轿夫直接把你送过去。”
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封不染的意思,赵永昼听他说道昨晚,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看到封不染钻进轿子里,他追上问:“那老师……大人你呢?”
“我还有事。下午你记得去兵部报备。”说完封不染就放下了轿帘,轿夫启程了。
赵永昼忙不迭的闪道一边,望着封不染的轿子所去的方向,心情一下子有些沉闷。他来过皇宫很多次,立刻就认出了,那是东宫的方向。
☆、第72章 兵部
这会儿差不多是晌午,回去正好吃饭。坐在轿子里,赵永昼从今天一大早出门酝酿满的好心情一点点消耗殆尽。他想,即使他与封不染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可是他依然没有触碰到真实的他。就好像两人之间有一扇门,他拼命的想要推开,可是封不染站在门后,抵着,他永远也进不去。那门里藏着什么?他永远也看不到。
轿子微微的摇晃着,上下抖动。赵永昼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将头脑里的杂乱赶走。掀开帘子,目光在外面游走。京城的街道依旧繁华,华丽商铺,富家车马,满目琳琅的美人美景,永不消退的声色犬马。赵永昼渐渐的认出了这条街道,他知道前面的十字路口,隔着气势恢宏的石门界牌,那后面的街上全部都是亲贵王公们的府院宅邸。国相府便在那里。梦里无数次的从这条路走过,他甚至熟悉那石门的雕刻纹路,熟悉这条路上的每一块打磨平整光滑的石头。然而现在,轿夫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方向刚好与那石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