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染将碗搁在一旁,将人连拉带抱的扶着坐起来。也不说话,拿了碗舀了一勺递到赵永昼嘴边。赵永昼连连摆手,包子脸嘴一动可疼可疼。他肿着脸眼睛看着也小了许多,那模样着实可怜又可笑。
封不染说,“云衡熬的这东西对你的伤还是有些好处的。你多少喝点,也好得快。”
赵永昼就是不喝。他从小就讨厌那些带腥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御医说他天生贫血,开了方子那些药汤都带着血腥味似得,国相爷逼着他喝,五哥和奶娘哄着他喝,最后他愣就是不喝。逼得急了他就吐,他就是受不了那些腥入嘴。
“是我没护你周全……”封不染沉着眉,黢黑的眸中隐隐愤怒,更深的却是愧疚。
☆、第35章 夜谈
“是我没护你周全……”封不染沉着眉,黢黑的眸中隐隐愤怒,更深的却是愧疚。
“是我疏忽大意了,让你一个孩子在这如狼似虎的军营里,我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如此无法无天。”封不染的声音到最后已变得阴鸷切齿,痛恨万分。那碗在他手中捏着越来越紧,差些碎了。
听他这么说,赵永昼也只是安静的听着,坐了半晌,忽然想到这封不染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赶紧摇头支吾,可惜张不开嘴。
“是我连累了你,你恨我,我受着。”封不染正视着赵永昼,眼中悔揉着痛复杂难言,“你心里难过,若有满腹的怨恨也只往我身上来,千万不要寻短见。”
封不染抬起另一只有些颤抖的手握住眼前单薄的肩膀,“不准,寻短见。”
完了完了,看封不染这一副心痛的表情,要是再让他这么误会下去只怕大元帅要愧疚死。赵永昼拉过封不染的手,在那手心写了几个字。
少年柔软的手指在掌心急促的笔画,一横一竖,一笔一捺。写完抬起头来,眉眼里无比真诚。封不染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急的赵永昼在他手上打了一拳,封不染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那几个人并没有得逞?”封不染拧着眉,眸中神色深沉。
赵永昼点头。
“那你还会不会寻短见?”封不染追着要问个究竟。
赵永昼又摇头又耸肩,我特么吃多了干嘛要寻短见啊啊啊啊啊。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封不染终于松了一口气,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些。
将碗递过来,“那你就……”
“唔唔唔。”赵永昼挥着手,死活不吃。
封不染也不是会哄人的主,将碗往桌上一隔,“那你睡吧。”
赵永昼睡了一下午,而且封不染就跟尊神像一样坐在旁边,让他怎么睡得着。封不染拿过桌上的一本书翻着看。赵永昼爬过去,那书他见云衡经常拿着研究,原以为是什么经书,却见那上面记载着巨澜文字。
“申屠宇在雎离山下设了一个八卦阵,号称魔岩门,有进无出。战事因此停滞不前,云衡研究一下这巨澜的著作,或是能有些帮助。”封不染说完,见赵永昼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哦,申屠宇,是巨澜的国师。可以说,这次两国的战事是他一手挑起的。如果没有申屠宇,或许这场战争会早些结束。”
赵永昼点点头,接下来又沉默了。封不染没话找话,开始说起他和云衡的事。元帅今夜的话好像特别多。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五岁被师父接到万卷山修身养性,过了七年才下山,云衡可算是我在山上唯一能跟我相处得来的人。我脾性向来古怪,甚少有能聊得来的人……”说道这里,封不染看了赵永昼一眼,微微蹙眉:“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赵永昼以为他要走了,这夜也深了,元帅对他这个小兵的关爱表达也足够了。谁知封不染身子挪了挪,突然来了句:“其实我知道我有病。”
这一下赵永昼瞪大了眼睛。
封不染露出一个似乎不好意思的笑来,之后就又沉默了,隔半晌才吱声儿。
“我一直知道。”
气氛难得的静谧和谐,封不染的声音低哑中带着绵柔,赵永昼盯着元帅脸上若有似无的微笑,一阵阵的犯困。
“我……不敢睡。”封不染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赵永昼眨巴着眼,有些撑不住了。迷瞪中,有一双结实的大手揽抱着将他放到床上,盖上薄被。他想要睁开眼,却被点了睡穴。身体被围绕在成熟厚实的气息里,让赵永昼渐渐感到了安全。那气息环绕着他陪伴了许久,直到他身体完全放松过去,陷入睡梦中。
封不染却又进入他梦里来,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具体说的什么赵永昼却没记得了。
“你跟他很像……赵……不夜。”
后来又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人和事。
梦里他还是在国相府的后院里,躺在躺椅上,藤蔓缠着树枝,绿油油的枝叶繁茂,看着十分舒心。五哥从淮南回来,载着满满一马车的干果蜜饯,五哥坐在马车上笑着朝他招手,一声声的喊着九弟。
一会儿他又跟王孙公子坐在锦鸿阁,龙凤花魁前来作陪,万倾城跳舞,千翎羽抚琴。世子夸千翎羽是京城里最气质出尘的男人,千翎羽直笑,说翰林院里的大学士才是谪仙再世,自己是半点不能比的。
一晃,他趴在封不染背上,闻着这个男人独有的气息。封不染背他背得满头大汗,他想自己也是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分量并不轻,从山上到国相府那么远的距离,封不染就是一步一步背着他走回去,直走到门口才将他放下来。忽然看见五哥拿着一把剑奔着封不染去,也不知为了什么,两个人打了起来……
有人捏着他的鼻子给喂了几勺黏糊糊的东西,等他生理反应似得往外吐时嘴里又给塞了一口甜腻腻的蜜,捻着嘴皮不让吐。他挣扎了几下,难受的咽下了。那人又给喂来几勺药,再给一口蜜。如此几番,赵永昼被折腾醒了。
“哟,醒啦?”云衡坐在床前动作悠闲的看着书,另一只手拿着扇子在熬药。“你似乎做噩梦了,一直喊着什么五哥老师的。”
赵永昼从床上坐起来,手在脸上摸了下,似乎是消肿了不少。看着云衡一脸贼兮兮的样子,问:“封元帅呢?”
“出兵去了。”见赵永昼疑惑的眼神,拿扇子打他的头,“这会儿都半下午了,你以为呢。”
赵永昼走出营帐,外面太阳正大。远远的看见费屯站在鼓楼下,光亮的脑袋反射着太阳光。云衡的声音从里边儿传来,“这次为了你,可是有不少人受罚呢。我这不也被罚着呢嘛。”
没搭理他,赵永昼慢慢走到太阳下,朝鼓楼走去。
费屯老远看见了他,被太阳晒的发红的脸上又是担忧又是愧疚。
赵永昼站在费屯面前,脸上的肿已经消了不少。费屯支支吾吾的想开口,犹豫了半天说了句:“白五,我对不住你。”
“那天他们并没有得逞。”赵永昼说,“你也是元帅也是,都别再自责了。是我自己力量太弱。”
费屯说,“既然校尉让我照顾你,你出了事儿,就是我的责任。白五,你以后就跟着我,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这军营里龙蛇混杂的,那样的人挺多的。”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赵永昼喃喃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向元帅请求将我加入军队编制,我要上战场。”赵永昼抬起头。
就在这时,轰隆马蹄声渐渐逼近了,将士来报,赵大将军的援军已在二十里外。赵煜已前去迎接,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朱常和领着孙威急匆匆来到帐外相迎,路过鼓楼时还看了赵永昼一眼。
费屯将赵永昼挡在身后,“这事儿以后再说,赵家的军队到了,元帅此时还在战场上,应该也快回来了。”
正说着话,就见另一边也传来马蹄声,不时,只见赵氏的军旗与封家军的军旗同时抵达鼓楼。这下朱常就有些尴尬,他本来是专程来迎接赵永德的,此时封不染也回来了,那他到底是高喊‘恭迎大将军’还是‘恭迎大元帅’呢?结果他什么也说不成,哪边的马屁也没拍着。
赵永德和封不染两人坐在马上就互相打了招呼,封不染似乎受了伤,下马之后赵永德还亲自扶了一把。“什么都别说了,赶快治伤!”
封不染的伤势有些重,肩膀上全是血,利箭刺穿了盔甲。一行人扶着进了中军帐,徐漠和云衡都去了。赵永昼想挤进去,被封寻拉到外面。
“里面全是人,你自己都是伤患就别凑热闹了。”
“元帅他怎么受那么重的伤?”赵永昼担心的问。
封寻说,“敌方有个大将叫闫硕生,这闫硕生武力并不高,却有一头坐骑是头黑豹子,凶猛无比。叔父与他对战,马被那黑豹子咬死了。撤退的时候叔父便中了箭。这次也算是得不偿失了,原本叔父是想破那魔岩门的。”
“元帅已想到办法破那魔岩门了吗?”
“似乎是有了。”
徐漠正在给封不染止血,封不染吩咐道:“岚印,送赵将军先去营帐歇息吧。”
“赵将军,这边请。”
赵永德说,“那赵某先去安顿手下将士,封元帅先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