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前方就归于沉寂。看来是巨澜人退了。
赵永昼呼出一口气,刚要入睡。前方一个卫兵跑来,招呼他们这些人去收拾战场。
一个杂兵小声问,“军爷,打完了?”
“打完了!全收拾了!”那卫兵高声说道,“哼,区区一队先头兵也敢搞偷袭。二殿下早有预备,他们此番想给我们来个下马威,二殿下就把送上门的肉剔了将骨头给他们看。”
杂兵们虽听不懂卫兵的话,但也印象深刻的明白了二殿下大概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道理。
去收拾战场的时候,赵永昼才从那些士兵口中听说了这次的事情。中原人客气,两国行军要先下战书,然后出兵,面对面的派大将对砍。巨澜小国阴险狡诈,准备在中原军队刚来的第一个晚上来个突袭。
于是铁盔套头,铁甲套马,挥着大刀生风霍霍杀过来。远远的就开始对着守城的守卫嘶吼恐吓,守卫很给面子的转身就跑。
巨澜小分队鬼哭狼嚎声势壮大喊冲过来,如入无人之境,忽然发觉不对劲。诶?中原人的‘无人之境’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真的路上没有一个人。
要么容和帝怎么总是笑着说,区区巨澜,不成气候。这群大傻个儿,连陷入人家的空城计里也茫然不知。欢天喜地的要开始放火杀人时,忽然从对面冒出一排火箭队来。容佑皇子微微动一动小手指,一个骑兵连上去,巨澜小分队虽然人强马壮,但顶不住群殴,遂全灭。
但别看这样一个巨澜小国,却能常年不灭,在边境挑起争端。朝廷多次派兵讨伐,却怎么也踏不平。大概这也多少引起了容和帝的警惕,这次又是封元帅又是二皇子,定是希冀此二人两手解决巨澜这个怪胎。
说实话赵永昼也很奇怪,相比战场杀戮来说,这两人显然更熟练权利场上的争斗。容和帝派出此二人,不知是什么考虑。但有皇子坐镇军中,士兵们的气势也格外高涨。总之,大荣军队一片无往不胜之气象。
又说赵永昼,包揽各种脏活不说,晚上的睡眠质量也十分差。天气渐渐热起来,帐内时常恶臭熏天。他们搭建帐篷的位置又是在一条溪流下游,士兵们多在那处拉屎撒尿。那滋味,简直不能提。
赵永昼很想换个位置,可是军中士兵众多,党派分明,他花了几日时间才弄清楚他所在的军营是越中军,领头的将军姓朱。越中军不是正统军,赵永昼根本没听说过,他每日一眼望去全是陌生人。正当赵永昼苦难无比的时候,封不染派人过来了。
这日,越中军刚操练结束,正在用饭。赵永昼正提着饭桶,跟在一个杂兵身后给士兵盛饭菜。只能以残羹剩饭果腹的他看着手里废着力气提着的香喷喷的饭菜,实在是忍受着莫大的折磨。
闹嚷嚷的营地上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听惯了越中军散乱拖沓的步伐,一听这整齐凌厉的脚步声就知道,啊,来的是精兵。顿时纷纷放下手中的饭碗,转过头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为首的那人穿着藏青色武将服,腰挎黑鞘尖刀,眼神凌厉,一眼就足以将四周围成一团盘着腿坐在地上嘴角的饭粒都还没擦干净的虾兵蟹将秒杀成渣。
赵永昼认出这个人,是封不染的亲兵护卫,正五品校尉,封岚印。
封岚印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奈何帐内一团乌烟瘴气,简直是伤害亲卫大人的眼睛。
“白五可在此处?”封岚印大声喊道。要知道他已经将三个军营找遍了,这是最后一个。
赵永昼此刻早就双眼挂着眼泪花儿,将手中的桶一扔,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他个头小,此时还不足封岚印腰上高。看着这么个可怜兮兮的小人儿,封岚印也稍稍放软了语气。
“别哭了,跟我走吧。”
赵永昼跟在封岚印身旁走出去,身后跟着一队身形凌厉的护卫。越中军呆愣愣的眨巴眼,忽然轰的一声再次闹哄哄起来。有探着头问那小孩儿是谁的,但绝大多数的还是抱着碗抢菜吃。要知道他们越中军本来就是饿死鬼投军,管他三七二十一当了兵朝廷就管饭吃。
封岚印将赵永昼一路带进封家军的军营里,一路上接收到不少注目礼。大多是瞻仰封亲卫的英姿,倒没几个人注意到旁边的那个腿短人矮蹦着跳着才能跟上人节奏的赵永昼。
封家军也正准备用饭,毕竟是正统军,人家都在桌子上吃。见封岚印远远走来,一个头大无比的汉子连忙跑上前迎接。
“校尉!”
“费屯,给你带个人来。”封岚印将身旁的白五推到大头跟前,“不用太惯着他,但是得你亲自带着。明白了么?”
“明白。”费屯心想,自己这里快成童军收容对了,前几天刚送过来一个封家少爷,今儿个又来一个小不点。说起来,这小子有些面熟来着?
封岚印见赵永昼神情倦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
“元帅早就让我去接你,但这几日安营扎寨,事务诸多,我险些忘了。今后你便跟着费屯长,好好干。”
“多谢元帅恩德,多谢校尉恩德。”赵永昼感激涕零的说。望着封岚印的背影离去。
费屯头大无发,顶着一颗大光头苦苦思索这小子究竟自己在哪里见过。赵永昼挠了挠脸,嘿嘿一笑。
“屯长……”
“你怎么在这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问道。
赵永昼转过身去,是封寻。
封寻比赵永昼高出一个头,一身白色劲服紧身窄袖,显得十分精神利落。
“费屯,这人怎么在这儿?”封寻皱起眉走过来。
“是校尉大人刚才带过来的。”费屯不再摸脑袋了。
“小堂叔……”封寻略一思索,喃喃道:“难不成是叔父的命令。”
忽然封寻抬头盯着赵永昼,“你跟我叔父什么关系?”
赵永昼吓得连连挥手说没关系,这孩子的脑回路咋直成这样呢。
文忠跑上来说,“少爷,咱们还是快去用饭吧。你下午不是还要跟元帅去打猎么?”
封寻这才赶紧钻进帐篷直扑饭桌,人们见是封少爷来了,都给他让座。
赵永昼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被光头屯长一掌包过脑袋往里走。“吃饭吃饭!怎么每次老子刚要吃饭的时候就来事儿!”
总算能吃上一顿好饭了。赵永昼心里流淌着泪,一边刨饭一边唾骂自己上辈子在天香酒楼订了满桌子的满汉全席最后一点儿都没吃就让人倒了。
畜生,人渣,灭绝人性,活该你现在这个样子。
饭毕,封寻拉着文忠风风火火的跑出了帐篷。说是打猎,但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二皇子和封元帅去视察敌情去了。
传令兵敲着铜锣在外面喊:“休息一个时辰,在鼓楼集合。”
费屯刚要准备去睡觉,忽然衣服被扯住,回头一看,啥也没有。
“……诶,屯爷。”一个细润的嗓音从地上冒起来。
费屯眼珠子往下转,视线落在少年灰扑扑的脸蛋儿上。“你谁啊?”
“……回屯爷的话,小的是白五,饭前跟着封校尉来的。”赵永昼迫使自己的眼睛不要盯着费屯那两道皱成一团的浓郁眉毛看。
费屯眼角抽搐,似乎想了起来。封校尉说不用太惯着他,可是很明显也不能让人欺负他。这么个小个子,在这如狼似虎的军营里,确实不好安排。
“你……去马厩好了。”费屯喊过一个士兵,“带他去老杨那儿。”
“多谢屯爷。”
赵永昼谢过费屯,跟着那士兵走了一段路,路上所见到的士兵们都站有站样坐有坐姿,光凭这一点,绝对甩出越中军好几条街。
此时正值正午,赵永昼顶着太阳跟在带路的士兵身后,穿过练兵场。鼓楼下一个骑兵连整装待发,铠甲和长矛利刃反射着阳光刺眼。赵永昼微微抬起袖子瞥了一眼,封寻正闹着要爬上封不染的白马,被马踹了一脚,封不染将他抱上去,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整个军队出发,马蹄轰鸣。
“磨蹭啥呢,快点儿。”前面的士兵催喊道。
赵永昼加快脚步跟上去。这时候他看到马上有人转过来,视线刚好与他的对上。
容佑皇子并没有看他太久,只是轻微的一眼。赵永昼却觉得后背发寒,腿都麻了。
他八岁那年跟着五哥去皇宫参加宴会,席间因为没有自己喜欢吃的紫芋汤圆而哭闹起来,赵无夜怎么哄都不管用。那个时候坐在他们对面的容佑还不是太子,才十岁,皱着眉瞪了他一眼,赵永昼立刻就噤声了。
当时国相爷还说如果是自己这么干,小儿子怕是只会哭的更加厉害。容和帝便大笑着说,空心大师明明说老二的眼睛是‘慈悲菩提沁凉如水’,怎么你儿子倒像是见了猛鬼似得。
国相爷讪笑着瞪了自家小儿子一眼,赵永昼瘪了瘪嘴要哭,但就是没哭出来。后来五哥问他当时怎么了,他也说不出来,只是从此以后都很怕容佑。赵小公子横行京城,但只要有容佑在的地方,他却是连去都不敢去。
这个童年阴影,一直伴随他整个人生。这一次没喝孟婆汤,方才与容佑一对眼,果然还是头皮发麻。看来这个阴影,也要笼罩赵永昼的这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