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久,梁晚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看了一眼前方神色自若的赵大将军一眼,挥手叫来一个人。
“去西宫门外等着,一有消息马上回来禀报。”
那个人得了命令就悄悄出了阵列。
封寻一直盯着对面,见状也让身后一个小兵跟了过去。
“哼。”对此梁晚灯轻蔑一笑。
夜色中,赵永昼眼中的光明灭不定。宫外两军对垒,宫内也是的气氛也是难以预测。
宫人都退出去了,宣和宫内只留了一个服侍的小太监,也被燕九叫了出去。
“殿下,请吧。”燕九对容佑说道。
容佑有些犹豫,他看着那只有晕黄灯光的宫内,突然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他刚被废太子之位,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岁,一个人住在冷宫里,那时也如现在他眼前的这座宫殿一般,死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
父皇……那个男人,现在也冷清清的躺在里面呢。
“殿下,陛下的时间不多了。”燕九提醒道。
容佑点点头,抬脚迈入第一步。脚刚一触及地板,冰凉的触感便冲脚心一路直窜四肢百骸,心脏,后脑勺。
走出第一步了,后面的也就不那么艰难了。
容佑立在原地慢慢的呼吸了几口气,从容走过长长的黑暗宫道,他知道宫外此刻一定已经腥风血雨,白弗生或许已经跟人交战,所以即使眼前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宫廷回廊,他也不是一个人独自走完的。
两个皇子进去没多久,三顶轿子先后从西宫门被抬进来,国相爷,长公主,以及昭王爷,三人都相继进去了。
“这三位都被请来了,莫非是陛下的遗诏有变?”中书省李大人沉声说道。
赵永修没说话。
“赵尚书,这种时候您是不是该去看看呢。”见赵永修没反应,中书省大人不阴不阳的提醒道。
赵永修:“李大人放宽心等着就是了。实在等不了,就自己去看。”
容奇走到宣和宫门口,见里面一片黑乎乎的,就跟鬼宫一样。顿时有些不想进去了。
燕九一笑,递给他一盏灯笼。
容奇不耐烦的接过,大步走了进去。
燕九盯着那大摇大摆的身影,神情慢慢变得有些诡异。
宫里没有掌灯,所有的光线都来自金色的龙床旁边,那一盏微弱的琉璃灯。
冬夜的寒风贯穿始末,明黄的帷帐被吹的东摇西摆。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到来,龙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一只枯树皮一般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举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容佑走过去,轻轻握住那只手,跪在床边。
容和帝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声音:“你来了啊。”
没有回话,容佑只是低着头。
“你兄弟呢?”容和帝随意的问道。
容佑轻声道:“大哥在后面呢,马上就来。十一弟……似乎是疯了。”说完他凝神屏息,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龙床上的人的叹息之声。
“是我的错。”容佑顿了顿,还是说道。不是说好了,是来认罪的么。反正都到这一步了,还是干脆点吧。
“是我故意设计,才会让十一弟变成那样的。”容佑说。
于是容和帝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容佑:“因为我想当皇帝。”
容和帝笑起来:“是个好的回答。”
父子俩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起话来,谁也没有想起应该马上出现的容奇,又或者,心照不宣的不去提起。
过了一会儿,容和帝突然说:“你穿的太少了。”
容佑这才感觉到身上有点冷,昏暗的视线中他似乎也没什么表情:“是白将军,他说我应该这个样子来见父皇。”
“哦?”容和帝的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白家的那个孩子吗?”他以为是白先桀。
“不。是白弗生。”
“是他啊……”容和帝慢慢回忆,容佑以为他下一句要说点什么,但容和帝似乎并不会对此人做出评判。
“佑儿,以后你要多辛苦了。皇帝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容和帝轻声道,终于说到正题了。他演了一辈子,骗了所有人,临终前,终于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
容佑心中一凛,但面上也不动声色:“儿子只怕没有那个机会。现在京郊集结了世家大族的兵马。”
“哼。”容和帝笑起来,苍老的声音里却有些清爽的肆意,笑完了,才说:“朕这一生,说来惭愧。空为皇帝,说穿了,也不过是世家大族的长工罢了。你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怕不怕?”
容佑没有说话。他突然有些迷茫。
然后容和帝拍了拍他的手,“别怕。应该是他们怕你才对。你要终结这一切。”
容佑的语气里带了点怨恨:“您骗了所有人。”
“如果不骗人,你怎么能好好的活着,朕又怎么能,给他们重重的一击呢。”容和帝笑着说。
容佑:“您就不怕我……不怕我熬不住,死了么。”
容和帝:“如果是那样,朕也就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语气轻松的很。容佑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无比。他忽然觉得,在容和帝眼里,说不定他们这些儿子也都只是棋子而已。容和帝在与南部世家大族下一盘棋,他精心布局,虚张声势,欲盖弥彰,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为了胜利而已。
心中升起一丝丝悲凉,然而容佑很快就压下去。正如白弗生所说,他是天命之人,不能惧宵小,更不能有伤情。
容和帝问儿子:“你还有什么担忧的吗?”
“儿子怕自己做的不如父皇的意,将来九泉之下,父皇会责怪儿子。”容佑道。
容和帝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然后说:“你十一弟已经疯了,他们不会再盯着他,你也放过他吧。”
容佑:“是,儿子会照顾好十一弟的。”
容和帝:“至于你大哥,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朕已经帮你处理了。”
容佑这才稍有动容。他记得容奇是跟在自己后面进来的,这么久没有出现,难道是被父皇他……就在容佑内心震惊不已时,容和帝突然闭上了眼睛。
“父皇!”容佑惊呼出声。他突然有些怕了。怕什么呢?怕父皇离他而去吗?不,他只是怕,这偌大的宣和宫,只有他一人。
不过容和帝只是轻轻的敲了敲龙床。
随后容佑听到身后传来轻碎的脚步声,一盏盏宫灯点燃,明亮了整座宫殿。
方才那一刻提起的心稍稍落下了,容佑缓口气,转过头去,看见三位老人走了进来。
容佑不解的皱起眉:“姑姑,姑父,皇伯?”
三人只是对他行了个礼。容佑跪在地上,忙低下头还回去。
这时燕九走上前来扶着龙床上的容和帝坐起来,容和帝问:“皇兄,宫外面,怎么样了?”
昭王爷说:“陛下放心吧。老臣进城的时候,城郊的那些世家军队就已经撤了。”
容佑听了又是一惊。但容和帝只是点点头,仿佛早就知道似得。
燕九挥了挥手,便有宫人端了御桌和纸币上前,墨池晕染深厚,宣纸洁白刺眼。
“父皇,您要做什么?”
看着容和帝依靠着燕九的搀扶,枯树般的手颤巍巍握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在那纸上落下。
容和帝的手虽然颤抖,然而字迹却苍劲有力。
是新的传位圣旨。
容佑本来觉得没什么,可是眼睛却湿润了。他皱眉,同时苦笑道:“您不必做到如此,即使没有遗旨,儿子也能登上皇位。”
好不容易写完了,容和帝气喘吁吁的,丢了毛笔。
“朕不能……让你做个叛臣贼子……”
这是容和帝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就没有声息了。
容佑愣在原地,枯涩的眼睛里终于落下泪来。
容和帝二十六年正月初七夜里丑时,宣和宫里传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
“皇上殡天了!”
紧接着,整座皇宫都齐齐发出哀恸之声。
宫内完毕,然而宫外,却是刚刚开始。
跪在宣和宫外的文武百官虽然掩面哭泣,然而更多的是心急如焚。
中书省李大人:“老夫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从宣和宫里急匆匆的跑出一个小太监,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小太监跑到赵永修身边,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中书省大人就只见兵部尚书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可惜他又不能听清楚。
最后见那小太监递给赵永修一个纸条:“这是相爷的意思,大人意下如何?”
中书省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纸条,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退兵二字。
“这是什么意思?!”中书省急叫起来。
赵永修拿过纸条,塞回小太监手中:“速去西城门将此物传出。”
小太监疾步往西城门而去。
中书省一把揪住赵永修:“赵尚书,此是何意啊?”
赵永修:“皇上临终前改了圣旨,传位宸王。”
中书省:“什么?!即使是太子疯了,也该传位大殿下才是,怎么是宸王?……相爷还说退兵?难道咱们就这么认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