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端王府门口。朱门红漆,牌匾宏伟,巍峨气势。端王府门口,守着一众人,站在门口的正是端王妃王氏。
王氏穿着紫色罗衣,头佩七彩凤簪,脸上画着淡妆,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雍容华贵。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王氏不禁抓紧了手中的绣帕,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那马车。
马车的门推开,男人从上面走了下来,然后走到了王氏的面前。王氏脸上含笑,微微玩笑道:“妾身恭迎王爷。”
端王点了点头,王氏便站直了身,目光盈盈地看着眼前俊美无匹的男人,声音含着柔带怯:“王爷这一路上多艰辛,不如先洗浴歇息吧。”
端王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身后。王氏早已注意到那辆马车,此时眼眸抬起,也随着端王的目光看去。那马车停在那里,半晌都没走下一个人影来。能让端王停下来等的人……端王位高权重,何曾需要等别人?王氏心中起了波澜,对那马车中人的身份也好奇了起来,心中也隐隐带着一些不安。
端王等得也有些不耐,便示意赤青。赤青敲门敲了几次,那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东倒西歪的人来。那人穿着宽大的袍子,头发披散凌乱如鸟窝,脸上一道疤痕,面容粗粝,浑身酒气,睡眼惺忪,嘴边还带着可疑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低俗土气,不堪入目。
王氏余光看了端王一眼,然后忍住厌恶,雍容的脸上依旧带着淡笑。那人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牌匾。端王妃刚想说话,那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便撞倒了端王妃身上,力道之大,甚至让她差点倒在地上。后面的丫鬟用力扶住她,在端王面前,端王妃涵养再好,脸色也变了。
“大胆!”端王妃身后的侍女大声斥责道。王氏并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盈盈地看着端王。
端王对王氏道:“这是谭云三州的闯王,他会在端王府歇一段日子,这段日子的衣食住行,你便替他安排吧。”
王氏咬着唇,点了点头。
赵闯如梦初醒,目光从王氏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她身边的侍女身上,然后凑了过去,一把便抓住那姑娘的手,色眯眯道:“这姑娘倒是不错,不知是否婚嫁?”
“啊!”侍女吓了一跳,使命挣扎。
端王似乎习以为常,站在一旁不语。端王妃脸色变得相当难看:“闯王,不如先进府歇息片刻吧?”
赵闯哼哼两声,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侍女的手,目光扫了端王府一圈:“这端王府比起老子那闯王府倒是差了些,不过……”他顿了一下,后面那句话突然低了下去,低到端王听不见,低到只有王氏一个人可以听到。
王氏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起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赵闯说:“比起六年前还是气派许多,王妃,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第二五章 又见故人
有些人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赵清离’这个名字,于她而言,就如同一个梦魇。在皇帝赐婚前,她的哥哥便告诉了她,端王身边有一男宠,容颜俊秀,深得宠爱。端王未娶妻,后院空空,这男宠便成了独宠。端王宠他,甚至连上战场都带着他,几乎片刻不离。后来,她入了端王府,新婚之夜,端王便差点因为那人抛下新嫁娘。再到后来,端王妃见了赵清离,果然是个清俊的少年,漂亮而充满灵气,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漂亮到让人嫉妒。
当王氏看到端王看少年的眼神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什么。这少年在的一日,她永远也得不到那个男人的半分怜爱,所以她选择要他死。
她一直算着他死的日子,一年,两年,到现在,刚好六年了,算的时候,有种隐秘的快乐,快乐中也带着惊恐。‘六年’是个让她惊恐的词。
端王知道的真相是王卿余疼爱妹妹,竟然勾结王府中人纵火,烧死了他最宠爱的人。那个时候,端王妃刚刚丧子躺在床上。她说她一无所知。六年后,王相一家全部处斩,她仍然是这王府的女主人。那之后,她更加害怕,她害怕那个人会知道真相……
如今,这个粗壮野蛮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六年’,对她说‘没想到能活着见到她’,无异于晴天霹雳。王氏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身材强壮,面容粗犷而丑陋,声音也中气十足,与那漂亮而充满灵气的少年,完全是两个极端。
男人的话有些古怪,但是与那少年完全联系不起来。她的仇人很多,但是唯一害怕的只有他。王氏的心渐渐安了下去,因着端王的嘱托,王氏道:“怀辛,去将凌襄苑收拾一番,闯王,我先带你在王府中逛逛,熟悉一番?”
赵闯应允。
王氏带着赵闯在这端王府中逛着,赵闯对任何东西都要品头论足一番。比如‘这柱子怎么是木头做的,老子府里的都是黄金打造的’,比如‘水里的鱼怎么这么小,老子院子里的一条鱼都有十多斤’。
赵闯不知道,有一种木头叫沉香木,比黄金还贵许多,有一种鱼叫金钱鱼,用于观赏,价值连城。端王妃跟在土匪身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轻松,心中的鄙夷却越来越盛。
这再尊贵的客人,得了端王妃的亲自陪半个时辰,也足够了。王氏刚想找个借口离去,赵闯却站在了湖边。那湖十分大,碧波千顷,毫无波澜,如同一面镜子。王氏走了过去,笑着道:“这湖连着宫中的紫玉湖,是先皇当年命人修建的,绵延千里,彰显先皇与端王的兄弟情谊。”那土匪吹嘘久了,王氏有心灭他威风,看这土匪还有什么说法。
土匪眼睛一亮:“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这皇宫里流出来的水岂不是神仙水了,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闯王若是有兴趣,可以尝尝。”王氏认真道,表情调笑,想看这土匪出丑。
土匪眼珠转了转,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便盯着王氏,咧嘴笑道:“这水王妃不是早就尝过了吗?不如王妃告诉老子,这味道如何?”
王氏脸色刷的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杏目圆瞪,狠狠瞪着赵闯,声音带着颤抖问道:“你究竟是谁?”
——
黄嬷嬷看着她那一向沉着冷静、华贵雍容的王妃是跑着回来的,跑得衣裳凌乱,脚上的鞋子都掉了一只,像个疯子一般。端王妃脸色苍白如纸,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明明太阳当空,却一阵热一阵寒,伴随着剧烈的颤抖,整个人似乎都要晕厥过去。
黄嬷嬷连忙走了上去,扶着王氏进了屋,一脸担忧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吓人啊?”
王氏猛地挥开了嬷嬷的手,整个人如入了靥症,喉咙发出干哑的叫声。黄嬷嬷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去找大夫。
“站住!”王氏突然站起身。
黄嬷嬷转身又走了过来,带着哭腔道:“老祖宗啊,您到底是怎么了?”
王氏坐回了椅子上,尖利的指甲划过红木桌,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嬷嬷,让陈侍卫进来。”
黄嬷嬷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片刻后,一个腰间佩剑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陈页,去查查那谭云三州的赵闯,究竟是谁。”
侍卫离去后,房间里只余王氏一人。王氏坐在那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王妃,你就跟老子说说呗。咦,这位置,不正是当年你跳下去的位置吗?”
男人的声音,如同梦魇,一直跟随着她。日夜不歇,让她战战兢兢,寝食难安。
——
赵闯的日子过得颇为逍遥自在。端王回了京都,一直忙着处理政事和政敌,便将他扔到了一旁。赵闯有单独的院落,还有专门供他驱使的下人,每日都是锦衣玉食,这日子,并不比谭云三州的差。只是整日呆在这王府中也有些无趣,赵闯呆了一日,第二日便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京都城郊有一马场,马场主人是北蛮人,里面的马种繁多。赵闯四处溜达便溜达到了这马场中。习武之人,一般都喜好两样东西,一样是武器,还有一样则是坐骑。赵闯原来有一匹马,乃是雪龙马,通体雪白,威风凛凛,可惜死在了与秦王的那场战争中。
赵闯在这马场中晃悠了一圈,终于看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马。那是一匹汗血宝马,体型修长,四肢灵巧,适宜奔跑。这马虽看似温和,性子却十分烈。赵闯直接跳到了马背上,这马便开始狂奔,一边想将他甩下去。耳边风声疾,赵闯紧紧地夹着马背,左手用力地拉着缰绳,沿着广阔的马场转了四五圈后,这马终于温顺下来。
训了马,给了钱。京都的赵闯可谓十分低调。只是走出马场的时候却遭了意外。赵闯是个土匪,从来只有抢别人的份,只是没想到也会有遭人抢的一天。
少年穿着靛色长袍,手中抱着一柄剑,头发高高竖起,正背对着赵闯站着,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马是我的。”少年道。
“老子刚刚给了钱!”赵闯顿觉莫名其妙。
“爷现在看上了,这马便是小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