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金推番外完结 (priest)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priest
- 入库:04.09
顾昀笑了起来。
这几年,长庚的行踪他虽然断断续续地知道,却没料到人会变成这样,简直如脱胎换骨。顾昀一时忘了上次相见时的不欢而散,也忘了那漫长的怄气、冷战和他锲而不舍地找人盯紧长庚行踪的讨人嫌。
他对自己竟能停下来认出长庚来感到惊诧,因为实在太不一样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都不一样了。
时光又一次在他面前缩地成寸,顾昀掐指一算,可不是么,四年多了。
沈易凑过来笑道:“我天,小殿下竟然转眼就……还记得我吗?”
长庚:“沈将军好。”
沈易感慨道:“这要是我就认不出了,也就是你义父,天天挂念你,都挂念出心病来啦,看见个长得像的就忍不住多看两眼……”
顾昀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嘿嘿”一笑,纵马上前,弯下腰将孙大人拎上马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孙大人,还行吗?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客栈了。”
孙焦奄奄一息地靠在车上喘气,快蹬腿了。
很快,孙大人就发现长庚简直是他的救星,自从路上遇到长庚,那些玄铁营的牲口们就从一路狂奔变成了小步溜达,闲适得跟遛食一样,连马蹄声都跟着温柔了起来。
一行人在长庚的带领下到了小镇的客栈。客栈没那么多屋子,都包下来起码也得两人一间,顾昀撂下一句:“我去我儿子那,剩一个单间,让给孙侍郎吧。”
孙焦本能地客气道:“不不,怎敢委屈大帅……”
沈易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对孙焦道:“大人,见好就收吧,他遇上四殿下,心情正好呢,还是说你更想看他那张‘不日取你狗命’脸?”
孙焦:“……”
长庚手心里的汗一路就没下去过,好几次马缰绳差点溜出去,这个状态有点像喝醉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清醒,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见顾昀之前在“留”和“跑”之间举棋不定,一见顾昀,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顾昀这会终于想起秋后算账来了,进了客房,将门一关,脸色沉下来,对长庚道:“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老管家说你四年没回过侯府,上次入宫述职,连皇上都向我问起来了,你叫我怎么说?”
以前顾昀脸色一不对,长庚就紧张,不是紧张得想认错,就是紧张得想顶嘴,多年不见,他却发现自己心里的拘谨和慌张都不见了,顾昀笑也好,怒也好,他都恨不能刻在眼里凑一整套。
四年前,他忍着满腹凄苦,佯作镇定地对顾昀说:“侯府关不住我。”
四年后,他看着顾昀,小心翼翼地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感情:“义父不在,我自己回去有什么意义?”
顾昀:“……”
他本来就凶不过三句,被长庚这么一句堵得连冷脸都维持不下去了,铁石的心也软成一片棉花。
顾昀转向小小的客房,见桌上扔着几本药经,便随意翻开看了看,问道:“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长庚:“跟陈姑娘学了些岐黄之术。”
顾昀心里一动,心想:“不会临渊阁的那伙人跟他说了什么吧?”
随即他又暗自一哂,一来觉得自己这样想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二来临渊阁一干人等都不是什么多嘴的人……
长庚:“本想学好了医术,将来也好照顾义父,可惜天资有限,只会些皮毛。”
顾昀:“……”
“这小子嘴怎么甜成这样了,”他无奈地想,“真要命。”
多年看守古丝路,顾昀身上锋芒毕露的锐气渐消,仿佛神兵入鞘,两人不约而同地不提上次不欢而散的事,心平气和地谈起多年见闻。
长庚说着说着,发现旁边没了声息,他便壮着胆子侧头去看——客栈的床太窄,顾昀小半个身体悬在床外,被子只随便搭了一角,脚几乎顶到了床尾,他一只手枕在自己脑后,就着这闭目养神小憩片刻的姿势,竟然已经睡着了。
长庚倏地住了嘴,黑暗中长久地盯着顾昀的侧脸,他抬起手,又收回去,反复几次,手指无所适从地在空中挣扎了不知多久,才屏住略有些颤抖的鼻息,轻轻地勾住了顾昀的腰,拂尘土似的拍了拍,低声道:“义父,里面来一点,要掉下去了。”
顾昀被他惊醒,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唔”了一声,没睁眼,顺着他的手侧过身,含糊地低声道;“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这是未老先衰啊。”
长庚替他拉上被子,取下头冠:“我在枕边放了安神散的缘故,你赶路太急了,睡吧。”
这回顾昀没吭声,是真的睡着了,床榻间只有尺寸大的空间,低声说话时,恍然间让人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长庚险些低下头在他的鬓角亲一下——好像这样才是自然的。
不过他随即就惊觉自己的大逆不道,连忙规规矩矩地躺了回去。
安神散看来是有用的,反正顾昀放松之下睡得很沉,只不过这点作用也挑人,对长庚来说就一点用也没有,身边躺着一个顾昀,他一闭眼,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便又忍不住睁眼去证实一下,几次三番下来,一点困意也烟消云散了,长庚便干脆不睡了,在一边静静地盯着顾昀看。
看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陈轻絮就赶来了,先针对奄奄一息的孙大人对长庚进行了一次举例教学,然后将孙大人丢给了长庚玩耍……不,照料——自己去见顾昀。
长庚只抬头看了一眼她上楼的背影,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好像竟不怎么好奇。
沈易在顾昀屋里翻看长庚那几本医书,陈轻絮没问症状,先自己检查起来,片刻后,她说道:“侯爷现在视力是不是已经在衰弱了?”
顾昀:“昨天晚上本该用药,想请陈姑娘看看,所以撂着没喝。”
陈轻絮沉吟片刻:“我爷爷当年给侯爷开药的时候,想必已经嘱咐过侯爷了,此药并非解药,恐怕不能长久。”
顾昀脸上不见惊诧,只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陈轻絮神色凝重:“若侯爷从今往后节制用药,或许还能多拖几年。”
“节制可能不行,”顾昀道,“依你看,加药量或是换一副新药怎么样?”
陈轻絮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易已经沉声道:“药有余毒,你用得已经够勤的了,换新药也只能换更虎狼的,那岂不是饮鸩止渴?”
“是这个道理。”陈轻絮道,“陈家枉称神医陈氏,这些年对大帅的耳目一直束手无策,惭愧。”
顾昀笑道:“陈姑娘说得哪里话,是我麻烦你们许多。”
陈轻絮摇摇头:“我们总觉得周遭蛮夷愚昧不开化,将自己困在中原太久了,侯爷容我几年,过些日子我打算启程出关走走,或许能误打误撞地想出些办法。”
顾昀听这话吃了一惊,他在蜀中约见陈轻絮,除了想让陈家人确认一下自己的情况外,主要也想借故停留两天,省得有些人不知道他来了,没指望陈轻絮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能解决她爷爷都没办法的事,忙道:“陈姑娘千万别这样,我听不听得见都是一样过,北蛮人与我们世代为仇,你要是因为我这点破事涉险,让我将来怎么有脸去见陈家人?”
陈轻絮没答话,只是将她随身的小包裹拿了过来,从中取出一本手写的小册子:“这是我自己琢磨的一套针法,没什么用,不过或许能缓解那药引起的头痛之症,殿下跟我学过一段日子针灸,他看得懂。”
见顾昀一皱眉,陈轻絮又补充道:“不是我说的,是殿下自己猜的。”
顾昀神色几变,最后叹了口气,感觉头已经在隐隐作痛。
陈轻絮三言两语交代完,又临时找来纸笔,写了两个调养的方子:“聊胜于无,那我就告退了,侯爷保重。”
“慢着,”顾昀叫住她,“陈姑娘出关的事还请从长计议。”
陈轻絮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点如铁树开花似的浅淡笑容。
“也不全是为了侯爷的病症——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我辈虽位卑力薄,但与侯爷心里想的是一样的,生于陈氏,入道临渊,岂敢托荫于先辈,苟全于人后?”她说道,“侯爷,后会有期。”
说完,不待顾昀挽留,便径自下楼。
长庚浪迹江湖久了,行事周到,忙上前道:“陈姑娘,我送你一程。”
陈轻絮摆摆手,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纵然他年轻力壮,一宿不睡不碍着什么,但脸上还是能看出点端倪来。
陈轻絮:“怎么,安神散不管用吗?”
长庚苦笑了一下:“是我自己的问题。”
陈轻絮想了想:“我总让你平心静气,其实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平,可能确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你要实在无法克制,不如顺其自然。”
长庚一愣,不由自主地抿抿嘴,心道:“这怎么顺其自然?”
陈轻絮管杀不管埋,撂下一句“顺其自然”,说完就走了,倒弄得长庚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