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唐泛他们也没有赘言,答应一声,便各自分道扬镳,隋州和唐泛他们先往荒村那个方向追赶,汪直则让手下回头找马,准备分成两拨走另外两条路。
果真如薛凌所说,他们几个人走了一刻钟左右,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似乎座落着一处村庄,月光洒在上面,倒映出屋顶的干枯茅草。
照理说,一个有人烟的村落,就算现在家家户户都在睡觉,给旁观者的感觉肯定也是不一样的,譬如说狗偶尔会吠两声,猪圈里的猪可能偶尔会叫两声,谁家的孩子可能啼哭两声。
但不管是从那些年久失修的窗户,还是有些房子破落得连屋顶都没了一半,都在向唐泛他们传递一个信息:眼前的村落,确确实实是个荒村。
然而令众人感到古怪莫名的,并不是因为这里荒废已久,了无人烟,而是那些房屋里头竟然还隐隐有着光亮。
微弱的烛光透过破败不堪的窗户照映出来,隐隐绰绰,摇摇曳曳,仿佛里头还有人在挑灯夜读,灯下缝衣。
深夜里,在一个闹鬼的荒村,许多屋子里头还点着烛火,这是怎样一种场面?
薛凌在北镇抚司多年,自觉也锻炼出一副铁胆了,结果乍一看见这副诡异的情景,头皮瞬间就有些发炸,背上密密麻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他小声道:“这个村子没名字,大家都管它叫许家村,因为原来住的人大多姓许,后来很多人在那场瘟疫里死掉,剩下为数不多的活口就都连夜搬走了,当时据说官府派人过来烧尸体,烧了两天两夜才算烧干净,也顾不上给他们立什么坟头,当时本想将村子也烧了了事,结果一点火就下雨,连着三次都如此,就传说是那些染了瘟疫死去的人冤魂不散,不肯让人烧了村子,官府也就没再敢下手,所以后来这里就完全荒废了,一般没有人会选这条路走的,因为实在太瘆人。”
跟在隋州后面的一名锦衣卫惴惴问:“会不会真有鬼啊?”
隋州沉声道:“这里久无人住,正好给了某些人装神弄鬼的机会,如果那些人真走了这条路,说不定这里就是他们布置下的陷阱,为的是让我们自己疑神疑鬼,大家小心些,别反而中了埋伏。”
唐泛道:“你们看,这些房屋里并非每一间都点了烛火。”
隋州点头:“先从不亮的那些屋子查起,大家不要分散,都跟着我。”
这种时候就可以体现出一个领导者的品行了。
换了旁人在隋州这个位置上,身边又有手下可以支使,肯定是说“你们过去看看有什么动静”之类的。
但隋州说的却是“你们跟着我”。
一个愿意身先士卒的长官,自然会得到下属的爱戴,隋州在北镇抚司里吃得开,这其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有亮起烛火的房间不过四五间,大家便亮出武器,一间间地查过去。
因为有了前头种种诡异的情景,每个人心里都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警惕,手中紧握绣春刀,身体紧绷到极点,每踢开一间屋子,便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生怕从里面闯出什么洪水猛兽。
这种时候自然不需要唐泛出力,他跟在最后面,反倒有点多余了。
此时大家的眼睛都已经适应郊外昏暗的环境,也有了一些适应力,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亮着烛火的那些屋子自然黑漆漆的,隋州他们踢开门之后,发现里头除了简陋的家具,什么也没有,有些人家的床榻上还凌乱地堆着一两团棉被,绣春刀尖一挑,那些早就已经放得发脆的被褥一下子就碎裂开来,有些人家的椅子则早就摇摇欲坠,稍微碰一碰,就倒塌下来。
如是按着顺序检查到第五间没有亮起烛火的屋子时,大家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紧张了,虽然精神上还戒备着,但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大哥,屋后停着一辆马车!”一名锦衣卫负责屋子外围的戒备,此时他从屋子后面过来,急匆匆地禀报。
隋州他们闻言,纷纷绕到后面,就看见这间房屋的后院,与旁边山壁之间,确实停着一辆马车。
再仔细一瞧,正如唐泛先前所说的那样,四个车轮上都包裹着厚厚一层布条。
想来那些人确实极有可能逃窜到这里来了。
只是现在马车还在,人却不见了,几个成年人还好说,他们都是南城帮的人,或许身怀功夫,要逃跑也方便,可问题是这些人还带着一批孩童,辗转不易,又能躲到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身后的唐泛一声短促低喝:“那里有人!”
唐泛并没有跟他们过来看马车,而是依旧站在那间屋子门口察看细节,此时自然是最容易发现外头有动静的人。
隋州反应极快,从唐泛说话,到他转过身,再到看清楚唐泛所指的方位,锁定对方的位置,这期间不过短短几息。
月光下,一道黑影从不远处一间没有亮着烛火的屋子里窜了出来,动作飞快,几乎是拼了老命往前跑,总之如果让唐泛去追,他是铁定追不上的。
但是唐泛追不上,自然有人追得上。
对方快,隋州比他更快!
说时迟,那时快,隋州飞奔出去,身形兔起鹘落,手中绣春刀也没有闲着,直接掷向对方。
只听得一声惨叫在荒野间回荡,那人肩膀中了一刀,重重地倒在地上!
此时薛凌等人也追了上去,直接将那个还想负伤逃跑的人狠狠按在地上,又将绣春刀从他肩胛上抽出来,那人又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彻底消停了。
薛凌揪起他的衣襟,恶狠狠道:“说,你的同伙和那些孩童在哪?!”
那人呻吟着:“我,我不知道……”
见他还在嘴硬,薛凌一使劲,直接将人家右手的尾指指骨给掰断。
“啊!!!”那人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眼神流露出极大的惊惧。
“说不说?”薛凌没有多少耐心与他周旋,又掰断了他一根无名指。
“我说!我说!”那人都带上哭音了,“他们带着那些孩童逃上山去了!”
薛凌喝道:“你说谎!他们为何弃马车不用,反而选择上山!”
“没有!我没有说谎!”肩膀中了一刀,正汩汩流血,手指还断了两根,那人疼得痛哭流涕,跟之前那个被拔指甲的老鸨差不多,不管多硬的骨头,在锦衣卫面前也只有屈服的份。“因为载的人太多,马车坏了,前轮裂开,再走下去就会散架,所以他们不得不在这里停下,然后逃到山上去!他们还带着孩童,走不远的,你们现在去追,还能追上!”
薛凌又问:“那为何独独只有你一个在此?!”
那人气喘吁吁:“他们,他们让我留在这里,给那些屋子点上灯,好吓唬吓唬你们,拖延一些时间……”
问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隋州朝薛凌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刀柄直接对着那人的后脑勺重重一击,那人软软昏倒在地上。
隋州对唐泛道:“这人还不能死,你帮他包扎下,我们上山去找人,你留在这里。”
唐泛点点头,也不废话:“行,这里交给我,你们快去罢!”
他不会功夫,脚程也不快,上山只能掉队当累赘,万一双方发生冲突,唐泛自知肯定是帮不了什么忙,去了不如不去,在这里守着,如果汪直真的带人过来,也可以有所接应。
隋州等人匆匆而去。
唐泛则将那人的外衣剥下来,卷成一条,穿过对方腋下,绕了几圈,紧紧绑住,先给他止血。
月夜下的荒村一片冷寂,寒风穿过那些破洞的门和窗户,那声音跟鬼哭似的,实在不负它闹鬼的传闻,旁边躺着一个重伤昏迷的人不作数,唐泛独立寒风之中,难免生出一股天地间只余一人的错觉。
这种时候,再加上那些屋子里影影幢幢,或明或暗的烛影,氛围真是好极了,若说这里不闹鬼,那真是谁都不会信。
想到这里,唐泛就觉得有点奇怪,照例说外头风这么大,窗户和门又是破洞的,那些蜡烛早该被吹灭了,可是竟然到现在起码都还亮了大半,没有随风而灭,可见这个被留下来吓唬人的南城帮帮众在布置的时候真是很用心。
他们方才来得匆忙,又怕时间拖得越久,让那伙贼人跑掉,一旦出了京城地界,想要再寻找,难度就会高上很多,所以不管是唐泛还是隋州,都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下决定。
这会儿有点无所事事,唐泛就有闲心想起这些细节了。
他挑了最近的一间房屋推门而入。
咿呀声响过后,门应声而开,唐泛就发现那盏烛台被安放在窗边的位置,正好前面有墙壁挡着,没有被直面寒风,烛台上还有一个白色的灯罩,灯罩上面则放着一小块木板压着,风吹不大进去,烛火自然也就很难熄灭了。
唐泛走近,将木板拿了起来,发现里头满满盛着灯油,灯芯也比寻常灯芯来得粗,难怪没有熄灭。
他心头咯噔一声,立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
村子荒废多年,哪来这么成色透亮的新灯油,和这样粗的灯芯?
这些人存心要逃跑,所以选了这条路,就算他们早有打算,又怎么会连灯油灯芯都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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