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这样想,外祖母很高兴,你有润青这个朋友,也算是弥补了不足,千金易得,一友难求,你要善加珍惜,有什么话就得说个清楚明白,可别闹出什么误会来,到时候才后悔!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也看得开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过得开心最是重要,只要没有妨碍到别人,就不必太过束手束脚。”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另有所指,又像是在交代遗言,隋州听着不喜,便道:“大过年的,外祖母何以说这番话,我与润青自会好好的,不必您操半点心。”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从周宅出来,外头下起簌簌小雪。
隋州带了伞,不过只带了一把,唐泛想回身去跟周家婢女再要一把,却被隋州拦住了,说一把足矣。
唐泛也没坚持,年节放假,两人难得清闲,都不必赶时间。
京城的街道平日里熙熙攘攘,热闹得过分,很难令人体验到江南小镇的宁静,但现在冷不防下起雪,许多本想出门的人反倒都不愿出门了,街上因此少了不少人,显得清静许多。
两人肩挨着肩,慢慢地往前走,彼此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清闲和温馨。
雪越发下得有些大了。
隋州不着痕迹地将伞往唐泛那边挪了挪,自己肩膀上因此沾上不少雪花。
唐泛看在眼里,便道:“路边有间茶寮,先进去歇歇脚如何?”
隋州:“好。”
茶寮里客人也不多,几张桌子仅仅坐了寥寥两三人。
看见隋唐二人步入茶寮,一名女郎赶忙迎了上来:“二位客人快请坐,想喝点什么?”
素来二人出行,说话的功夫都由唐泛去做,这回也不例外,他闻言就笑了:“茶寮不是喝茶,还想喝什么?”
那女郎美目流转:“别的茶寮或许如此,我们这间却别有不同,枇杷花茶,桂花茶,普通野茶,还有梅汁,客人可以选自个儿喜欢的。”
唐泛有点诧异:“这年节有枇杷花茶?北方好像也没枇杷花罢?”
女郎笑道:“是安徽那边种的,夏天的时候晒干,家里人来京,就带过来了。枇杷花润喉止咳,冬天喝也不错,客人要不来两杯尝尝?”
人家如此会说,唐泛自然也不能不捧场,点点头道:“那就来两杯,有劳了。”
女郎朝他盈盈一笑,转身走了,那身段虽然谈不上诱人,也称得上风姿绰约。
对方一走,隋州便冷冷道:“她对你有意。”
唐泛:“……”
第160章 番外九杂事
唐泛抽了抽嘴角:“……我没觉得,你怎么看出来的?”
隋州冷哼:“嘴角,眉目,一眼就看出来了。”
唐泛骇笑:“你真把我当成宝贝似的了?隋指挥使,我又不是银子,还人见人爱呢!”
隋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我的宝贝。”
此人平日不说情话,但若认真起来,说出来的话能令情场老手也自叹不如。
眼下唐大人听了这话也不搭腔,直接埋头喝茶,假装没听见,绯色却从脖颈处慢慢攀沿,直到将两颊也染上微微的红。
雪依然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几个原本喝完茶准备离开的客人只得又重新坐了下去,让店家往茶杯里添上热水。
但对于唐泛和隋州来说,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清静工夫,反倒令人分外珍惜。
他们没有忙着走的意思,都还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外头的雪将屋顶街道都盖住,天地白茫茫一片,顿觉宁静美好。
泡茶的女郎很快就端着两杯枇杷花茶过来了。
茶水滚烫,不过在这样冷的天气下,很快也变得温热适宜入口。
唐泛尝了一小口,茶带着枇杷花独特的香味,甜中微酸,清爽宜人。
“不错。”他赞了一声。
女郎很高兴:“两位都是有身份的官爷,能得你们一声好,那肯定是真好!”
唐泛饶有兴趣:“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官爷?”
女郎笑道:“您这话问得就外行了,虽然您二位都穿着常服,不过这位老爷身上还带着刀,若小女子没有看错,这刀应该是绣春刀罢?”
唐泛挑眉:“好眼力,你真是卖茶的?”
女郎微微自得:“那是自然,小女子来京城也有五六年了,前些年是在灯市口那边帮家人卖布匹的,今儿与表哥二人在此支了茶寮做点小买卖,见多了贵人,眼力还算过得去。再说说您,比起旁边那位老爷,身份怕是只高不低呀!”
说着话的时候,她不忘向唐泛递着媚眼,或许她的容貌不如肖妩多矣,但论起妩媚与风情,却比肖妩也不差,而从她的发髻上来看,应该是个寡妇,是以言行比一般女子来得大胆许多。
可惜这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唐泛不为所动不说,反倒惹得旁边的人不高兴起来。
“你怎么还不走?”隋州冷冷道。
女郎吓了一跳,心里有些委屈又不甘心,可她知道对方既然拿着绣春刀,就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也不敢说什么,盈盈一笑,随即转了目标,将注意力放在隋州身上。
“老爷为何这样凶巴巴的,小女子也不过是妄言揣测罢了,若是说错,您指出来就是了。”她娇滴滴笑道。
唐泛生来清隽俊雅,又因掌了权势而在谦和的君子风范中平添几许威严,这样的男人素来是大多数女人的最爱,是以这女郎才会大着胆子主动搭讪,可惜正主儿不接这茬,旁边那人又太不解风情,女郎只好作罢,转而注意起那个带着绣春刀的男人,这一看,才发现这男人虽然不是她平素喜欢的类型,却别有另一番阳刚俊朗,高鼻深目的轮廓比一般中原人还要深刻,倒有点像带了异域的色彩。
“这位老爷莫不是色目人?”女郎好奇问。
隋州不作声,甚至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喝茶。
倒是唐泛主动出言解了女郎的尴尬:“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并无色目血统,劳烦姑娘给我们添点热水。”
女郎知道这是在委婉地赶人了,她心里很不愿意离开,奈何隋州的目光和脸色实在太有杀伤力,女郎答应一声,不得不挪步离开,一边走还不时回头看两眼。
唐泛见状趁机取笑:“你瞧,她不止是看上我,连你也看上了,可见只要是个好看的,她都喜欢!”
隋州反问:“你可是怕我晚上加倍折腾你?”
唐泛冷不防被这么一问,入口的茶水差点呛入鼻子,剧烈地咳了起来。
隋州还不紧不慢地拍抚他的背:“喝茶就喝茶,作什么老分心?”
这到底是谁害的?
唐泛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历来新帝登基,总要实行新政,即便是作作姿态,也要弄出一番万象更新的场面来,仿佛不那样做就不足以证明新皇帝的英明。
当今这位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新政主要都集中在给老爹收拾烂摊子上。
驱逐妖僧妖道,罪大恶极如继晓者,直接论罪斩首,以儆效尤。
在内阁的建议下,那些耗费巨资兴建的宫观通通停止,已经开始兴建又还没建成的,将材料撤下,或用作修缮京城各衙门,或作以后给宫中殿阁整修之用,免得以后还要再浪费一次钱,那些建好了的,便直接将里面驻守的僧道撤出来,朝廷不再拨款,也将原先赐予这些宫观的田地通通收回。
至于万党与依附万党的一干人等,则依照情节轻重各自论处,像万安这样临时倒戈戴罪立功的,便让他主动致仕,皇帝还赐了金,让他回乡养老,算是全了他的名节,但对尹直,彭华等人,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就摘了官帽赶出京城,像李孜省这等则直接驱逐出京,与白莲教和万党都有所勾结的大太监梁芳,则直接拉到菜市口问斩。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料理妥当,大伙儿总算松了口气。
比起本朝历代天子,当今这位弘治帝已经算是十分宽宏大量了。
他的生母死得不明不白,与万贵妃姐弟诸多牵扯,但在登基之后,却竟然没有像以往那些皇帝的作派一样,追究人家九族满门,而是轻描淡写地放过。
历来有争斗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一方人马倒下,另一方人马便能因此得益,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不管最初怀着多么高尚的理由和原因,一旦掺入利益,彼此就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所以万党的倒台也是一样,在许多人怂恿新帝反攻倒算的时候,他把持住了,并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甚至还遵循了先帝的遗命,没有去动万贵妃的棺椁,也保留了她的谥号,放过了她的家族。
内阁自然也支持皇帝的决议。
不管之前与万党有多大的仇恨,能臣与直臣毕竟是有差别的。
前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保留原则的同时会做适当变通,而后者则不管不顾为了维护正义,将所有黑暗都掐灭。
然而黑暗是永远不可能被掐灭的,只有当光明占据上风的时候,黑暗才会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唐泛他们这些人,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无不是为了让国家越来越好,而非党同伐异,一个陷入仇恨,只想报仇的皇帝,注定不会对国家百姓带来多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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