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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番外完结 (梦溪石)


周景瞅了他一眼,关切道:“唐阁老年纪轻轻的,可得保重身体啊!”
唐泛用帕子捂着嘴巴,暗暗翻了个白眼。
是谁非把我给拉来的?
周景仿佛也感觉到他的怨念,干笑一声:“我也是被逼走投无路了,还请唐阁老见谅啊!”
唐泛无奈问:“敢问驸马和公主到底因何而起争执?”
上了马车,别无旁人,周景反而含糊道:“无非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罢了,等到了府里我再与你细说。”
唐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周景是个性格很好的人,重庆公主也不是嚣张跋扈的女子,更何况两人也不是新婚,要说闹出什么天大的矛盾,唐泛是不信的,可若非大事,周景又何至于在半路上拦下一位阁臣,请他去家里头调解?要知道唐泛与周景的交情远没有深厚到周景会让他来评断自己的家事,更何况还是公主与驸马的家事。
想及此,唐泛放下帕子,声音因为风寒未愈的缘故有些发闷,不过听上去多了几分冷肃。
“驸马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唐泛正经起来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依旧保持若无其事,周景也不例外。
他不由自主地避开唐泛的注视:“唐阁老很快便知,请勿再问。”
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府中下人看见驸马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走进来,行止却透着几分尊敬,都有些好奇,心下暗自揣度着对方的身份,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因为驸马称呼他为“阁老”。
阁老肯定不是一个人的字号,在大明只有七个人能够被如此称呼,相当于丞相宰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尽管这个职位远不如外戚元勋世家的爵位那样稳定,常常每几年就一次轮换,但不可否认,能够当上阁老的人,无疑就掌握了大明中枢的权力,更决定着天下的命运。
而这个年轻人看上去甚至才二十多岁,若他是“阁老”的话,难道天底下竟有这么年轻的宰相吗?
不,其实也不是没有的。
消息灵通的公主府下人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而此人的年纪正好与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对得上,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位传说中年轻有为的唐阁老,竟是这样俊俏风雅的人物。
唔,就是对方走路的时候总用帕子捂着下半边脸,好像身体有些不适?
唐泛自然不会闲到去观察公主府下人们的反应,而周景很明显也没有那个心思,他带着唐泛一路匆匆往前,连笑容也没了,这让唐泛差点以为是公主出了什么大事。
直到两人来到后院书房。
后院乃至书房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除非与主人家交情极好极熟稔,因为书房是私密重地,像有身份的人家更是,往往存放着大量的重要信函,别说客人了,有时候连主人家的子女很可能也不被获准进入。
但现在周景却直接将唐泛带到这里。
他推开门,对着里头的人道:“阿淑,我将人请来了。”
坐在里面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重庆公主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看上去不过三十开外,比唐泛也大不了多少。
他却不敢怠慢,拱手行礼道:“公主安好。”
重庆公主给了丈夫一个眼神,后者会意道:“我去外头走走,你们先聊。”
事到如今,便是唐泛再愚钝,也能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了,更何况唐泛一点也不愚钝。
能够让驸马亲自到外面把风,对方要说的,一定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所以唐泛没有急着发问,而是等对方先开口。
重庆公主苦笑道:“唐大人,恕我夫妇二人将您请至此处,实有不得已之要事,我虽与唐大人素无来往,可也屡屡听闻您的能耐,是以冒昧叨扰,还请您见谅。”
她语调婉转柔和,果然如外界传闻一般,殊无公主的骄矜,且一开口就将姿态放得极低,唐泛纵是原先还有一丝不快,也早就忽略不计了。
“公主不必客气,下官洗耳恭听。”唐泛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又掏出帕子,捂住嘴巴咳嗽了一下,顺便吸了吸鼻子,末了对重庆公主苦笑道,“风寒未愈,失礼了。”
重庆公主了然,其实失礼的是他们才对,不顾人家生病,硬是将人从半路拦截下来,不过她和驸马也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会出此下策。
她微微蹙眉,却不是针对唐泛,而是在酝酿措辞,又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该不该说。
唐泛并不催促,二人静静对坐,只有书房外面轻轻响起驸马周景走动的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公主才慢慢道:“昨日我进宫探望母后的时候,听说太子病了,便顺道过去探望他。”
听到是与太子有关,唐泛的面容顿时又严肃了几分,静待她的下文。
公主道:“当时并未觉得有异,因为太子生病,精神不太好,我也没有久留,只待了约莫一刻钟就起身告辞,但是回来之后,我想起一件事,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太子幼年时在宫廷内辗转流离,此事想必唐大人也有所耳闻?”
唐泛点点头,公主不方便提万贵妃,但这件事基本上宫中内外就没有不知道的。
公主:“他三岁的时候曾因旁人疏于照看而在门槛上跌了一跤,磕伤额头,留下了痕迹,直到现在还能看见一点儿,当时我也没在场,这还是后来才听母后说起的。不过很少有人知晓,那次摔伤的时候,太子还弄伤了左手的小指头,碎木刺入皮肉,伤口流血,如今依旧能够看见轻微的痕迹。”
她深吸了口气:“但昨日我与太子见面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他那根手指,却并未发现那道伤痕!”
话说到这里,公主一直都在诉说她所看见的,但话中隐含的深意却令人悚然一惊。
唐泛紧紧皱起眉头:“公主确定那道伤痕到现在还能看见么?”
公主苦笑:“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此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敢贸然再进宫确认。但一个月前,我见到太子的时候,的确还看见过他手上留有这道小伤痕的,总不可能只过了一个月,这道幼时留下的伤痕就忽然消失了。”
唐泛就问:“那他额头上的伤痕呢?”
公主:“还在。”
唐泛又问:“那公主先时进入东宫时,可曾遇到过与以往不同的事情?”
公主想了想:“那倒没有。”
唐泛:“太子的言谈举止可有异样?”
公主:“我与太子只说了两三句话,彼时他正躺在床上,瞧不出异样。”
唐泛:“太子身边的人呢,也没有换?”
公主:“好像没有,不过平日我与太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很少会去注意他身边的人。”
她见唐泛沉吟不语,便叹道:“我知此事委实过于荒谬,令人难以置信,若是我眼花看错,那倒也就罢了,顶多也就是受一顿训斥,但若是真的,后果却不堪设想。我夫妇二人思来想去,又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好借着吵架的名义将唐大人请来,依您看,这件事我该如何处理才好?”
唐泛苦笑:“下官也未曾亲眼见过太子,实在难以作出论断。”
公主歉然:“我也知此事使大人为难了。”
现在一切只是出于重庆公主的怀疑,而且怀疑的证据仅仅是手指上一个细微得几乎不被察觉的旧伤口。
她没有看见那道伤痕,并不就意味着太子是假的,说不定光线照射的缘故导致公主看花了眼。
更何况假冒太子,这是何等大事,一旦阴谋败露,别说始作俑者会掉脑袋,那将会是牵扯一大片人的大案。
所以饶是重庆公主也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让周景找唐泛来商议。
公主询问道:“不如由我先入宫问问母后?”
唐泛摇摇头:“太后与太子见面的次数也未必会比公主多,而且宫中人多嘴杂,闹大了的确不好,这样罢,下官先找个人去探问一下风声,再作定论。”
公主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希望是我看错了。”
夜幕缓缓降临,今日是正月初四,百官仍在休沐期间,在京一切衙门停止办公。
不过京城的街道并未因为年节而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仅仅是灯市口那边的集市和附近几条胡同,其它地方依旧像往常一样,入夜之后便寂静下来。
一顶毫不起眼的青衣小轿在一座同样毫不起眼的宅子后门停下来,轿夫上前敲门,声音不大,不至于惊动四下邻里。
少顷,门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是个面目精悍的中年人。
轿夫与其低语片刻,转身回到轿子前面,弯腰不知说了什么,随即有人从轿子里走下来,进了宅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那人就从里头出来,上了轿子,很快离开这里。
就在对方走后不到一刻钟,门再度打开,方才那中年人也走了出来,行色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没有人想到,这一切悉数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紫禁城。
汪直的脚步比以往还要快上两分,虽然看不大出来,但在后面的小黄门却跟得颇为吃力。
他不敢抱怨,只能暗暗加快脚程,一边祈祷自己手上的灯笼不要因此而熄灭。
好巧不巧,就在他刚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阵寒风吹来,灯笼晃了几晃,还真就仿佛将要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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