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老先生抬手示意汲智将自己扶起,靠在床头微微喘了喘,手指微颤将书信拆开,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看了下去。房间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许久,汲老先生将信看完,仔细的合上,抬头看向段以贤,“当年刺史大人邀我进府做先生的时候我不曾料到,我此生唯一一个学生有朝一日竟能成为这天下之主。梁末乱世,民不聊生,他能将这乱世终了,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也不枉我当日所授。我们师生二人此生大概无缘再见面,多谢他多年记挂,我只愿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就死而瞑目。”
段以贤拱手,恭顺道,“以贤代父皇多谢先生教诲,望先生保重身体。”
汲老先生摆了摆手,只坐了这么一会,已是受不住,汲智急忙扶他重新躺下,又叫了大夫进来,段以贤不敢多做打扰,退出了房间。
汲智在房间内陪大夫诊治完,看着汲老先生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叹了口气,出了房间,看见院子里候着的段以贤还有任之,急忙道,“家父的身体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不过能在临终前见到殿下,看到陛下的亲笔书信,也圆满了。”
段以贤抬眼打量汲智,一副标准的书生模样,青色外袍,身体消瘦,举手投足斯文有礼,眉眼间能看出与汲老先生相似的模样。段以贤道,“还好及时赶来,也圆了父皇的一桩心事。”
汲智客气道,“殿下一路劳顿辛苦,客房已经准备好,殿下跟这位……小兄弟,还有您的下属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段以贤点头,“那就麻烦了。”
汲家虽然不算大,但是可以看出多年生活还算富足,虽是客房,却装饰典雅,别有一番清新雅致。段以贤进了房间,回头发现任之也跟了进来,有些诧异,“你不回去洗澡休息,跟我来做什么?”
任之伸手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温声道,“奴才伺候四殿下沐浴休息。”
段以贤怔了一下,在人前,任之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身份。景炎帝此刻派任之来,是想派一个自己身边近身放心的人与自己一同。但因为急着赶路,所以只带了几个粗枝大叶的侍卫,所以任之的另一个用途大概也是照顾自己的生活。”
段以贤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任之的脸,“是不是又瘦了?”
任之替他将中衣解开,露出精壮chiluo的上身,连表情都没动一下,伸手就要帮忙解裤带。段以贤急忙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就行了。”
任之抬眼看他,“从小被人伺候惯了,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别扭?”
段以贤摇头,拍了拍他的手,“他们是下人,你不是,我对他们也不会有感觉。”
任之听出了话里的深意,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那你自己能洗好?”
段以贤靠过来在他侧脸上轻吻,“你去那边榻上休息会,我洗好了叫你。”
任之点头,听见身后传来水声,头也不回地朝着床榻走去。
奔波了几日,终于能够安生地泡个热水澡,段以贤许久才觉得身上的倦意似乎消散了不少,才拿了备在边上的软布将自己擦干,披上中衣,走到房间内。
任之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榻上睡着了,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因为没有盖被子好像睡得十分不安,段以贤扯了被子为他盖好,放下了床帘,转身在炭盆里面又加了两块碳,才吩咐人进来将洗澡水倒掉。
下人将洗澡水抬了出去,段以贤将房门关好,在任之身边躺了下来,少年的身体一向消瘦,他只要伸出一只手就可以将他整个搂住。
别人家的少年十五岁的时候大概没有这么劳累吧?就算是段以墨,也是被人宠爱的长大,不像任之,自幼在那座废弃的宫殿里,只有自己与师傅两个人作伴,才八岁就进了宫,要掩藏自己的秘密,要学会察言观色,要不暴露身份地想办法做好内应,处处要求滴水不漏,不能有一点冒险。
这个局他做的太久了,将他与任之的幸福全都拖了进来,他只能咬着牙走下去,才能不辜负这些年两个人为之付出的一切。
段以贤的手指从任之的脸上滑过,微微闭眼,但愿自己不会辜负他。
任之睡得极其不安稳,不一会就好像感觉到段以贤的气息,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看向段以贤,还不等说话,就听见房门被叩响,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我去看看是谁。”
门被拉开,几个下人端着食盒侯在门口,看见任之道,“我家主人害怕二位在大堂吃饭不适应,特命我们将今日晚饭送到,还望宜王殿下不嫌弃穷乡僻壤饭菜简单。”
段以贤也下了床,朝任之示意接过食盒,“令主过谦了,多谢照顾。”
下人行礼退了下去,房门重新关上,任之将食盒打开,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任之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任之将饭菜全部摆在桌上,为段以贤置好碗筷,垂下头看向段以贤的双眼,才又把自己的碗筷也置好。
段以贤替任之夹了菜,“好好吃饭,明天没问题的话又要返程,本来返程不用赶时间,你偏偏要趁机去查德妃的事情,只怕又要奔波了,还不多吃些饭。”
任之替段以贤添好了汤,放在他面前,才拿起筷子,慢慢地开吃。
任之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盘,又四下打量了整个房间,开口,“这个汲智还有整个汲家都不简单。这房间,还有这些碗、碟,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件件都是珍品。那个汲智看起来也不是个普通人,要是能得到他们一家相助,以后定是又多了一大份助力。”
任之想了想道,“我觉得那个汲智倒不是甘于留在这个小镇做一个凡人的人。等汲老先生的事情了了,你再亲自过来相邀,应该是必成无疑了。”
段以贤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有了汲智,就算将来在父皇那里,都多了一份分量。“
任之吃了小半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感觉自己似乎饱了,便专心给段以贤夹菜,段以贤连米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些,任之才收了碗筷,装回食盒里,给汲家的下人送回去。
段以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要不要出去逛逛?”
任之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汲家的大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镇的街上早就没有了什么人,偶尔有莹莹灯火从人家传出,格外的宁静祥和。
段以贤看了一会,轻声道,“为人君者,若能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如此的生活,才算一个明君吧。”
任之回头看他,唇角弯起,“你会做到的。”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段以贤和任之就向汲智辞行,汲智没有多言,备好了水和点心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段以贤接过点心,没有客气,只是笑着看了汲智一眼,“我们将来一定会再见面的。”
汲智似乎没有惊讶,弯唇而笑,“那在下期待那一天。”
因为回去的路上不用赶时间,所以任之想要借此机会去当日德妃住过的村子看看,段以贤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执意要调查德妃?”
任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侍卫远远地跟在身后,并不能听清两个人的话,才回道,“你有没有想过,德妃其实根本就不想做这个妃子,她现在的所做都是被逼无奈之后逢场作戏。”
段以贤眉毛挑起,“你查到了什么?”
任之摇头,“暂时还没有,只是有些直觉。以前我跟随陛下到德妃宫里的时候,总觉得她对陛下恭顺温柔,却缺少了丝爱意,还曾经见过她与房永在御花园里争吵埋怨房永将她送进宫里断了她的幸福,所以我忍不住斗胆猜想,德妃在原来的村子里会不会已有相好,被房永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她送进宫里而生生拆散,那个男人会不会还在村里,或者有别的线索,我想,去看看才会知道。”
段以贤沉默了一会,点头,“如若能查到德妃有异,父皇那里一定会大怒,连带对七弟还有房永都会生疑,倒是扳倒七弟那一支的好办法。至于太子那里,只要能想办法将当日四弟遇害的事抵给皇后还有公西邦,没有他们的支持,太子那里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任之抬眼看他,“六皇子那里会不会有威胁?万一我们除掉了太子还有七皇子,而六皇子毕竟还是嫡子,会不会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我与六弟自幼一起成长,他好像的确志不在此,但……生在帝王家,有几个不对皇位感兴趣的,我会对他有所防备。”段以贤垂下眼帘,低声道。
任之察觉出他的心事,如若想得到那皇位,就注定走上一条与兄弟反目,没有朋友,高高在上,却格外孤寂的路。但是这是他选择的,任之想,他能承受的了。
根据当日浮生派暗卫所查,德妃应该是来自陇州的一个小村落。当年景炎帝率军南下经过那里。但是据暗卫所报,那个村子因为连年战乱,只剩下了几户人家。暗卫前去打探,都没能带回有用的消息。
陇州正好位于阆州到皇城的必经之路,所以只按原路返回,路过陇州稍作停留即可,也不会引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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