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烟从前流落乡里学得一手煲汤的本领”,苏莞烟嘴边漫开浅笑,两片薄唇润着水色,跃动着烛光笼着人分外灵动:“王爷就罚莞烟为您煲鱼汤如何?”
韩辛辰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高高弯起嘴角,冲着站在身后的管家招招手:“安平,你说如何啊?”
“奴才不敢做主”,安管家站在阴影里低垂着头,就是不看脸也知道此时是怎样一副的卑顺样子。
意料之中的答复,楚王神色一变,从椅子上站起身,把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本王饿了就按照莞烟你的意思来吧!只是……本王嘴刁,有些小习惯要依着!”
看着眼前阴晴不明的男人,苏莞烟忽然有些后悔。自作聪明!韩辛辰此番定不会轻易绕过自己,所谓的小习惯只怕是十斤肥肉不要瘦,十斤瘦肉不挂油那样的强人所难。心里百个不愿意,面子上也要强装出笑意:“王爷请讲,莞烟谨记在心。”
“那你可要听好了!”韩辛辰面色不善,语气倒算是柔和:“第一,本王吃鱼见不得刺,你最好先去了鱼刺在下锅;第二,这鱼一沾铁器就带了锈味,我看剪刀、菜刀什么的就省省,苏公子爱吃,自是知道怎么做最好有滋味;第三,也是最重要……”
韩辛辰忽然一顿,狠狠捏住苏莞烟的下巴,眼睛里闪着寒光,说话间再不见一丝温度:“你最好少耍花招!本王最恨别人玩弄词句投机取巧,你若是敢忤逆一分,本王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安平!”韩辛辰狠狠把苏莞烟甩到地上,背着身子冷声道:“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你留在这里看看苏公子有什么需要!”
候在门外的内侍婢女打开大门,苏莞烟慌忙跪正温顺地叩首,绣着金纹的黑靴在他身边稍一停留便渐渐远去。
等到再听不见脚步声,苏莞烟一点一点抬起头,精致的脸上绽开一个嘲讽的笑容。
安平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豆大的眼睛紧盯着跪着人的一举一动,许久才低声道:“苏公子,有什么吩咐就告诉老奴,王爷还等着您的鱼汤呢!”
“那就劳烦安总管了”,苏公子拍拍袍子从地上站起来,拎起盆子里的红锦摇摇:“我要一个木盆,竹片和石臼。”
天刚刚蒙蒙亮,嫩绿的枝头缀着晨露,薄薄的白雾还没有散尽,韩辛辰习惯地换上一身短打准备去后花园练剑。
“王爷,要不要先用膳”,安管家带着一个提食盒的丫鬟弓着背站在通向花园的亭子里,声音低低的好像唯恐对方听见。
身穿月白短褂,手提青峰长剑的人不悦地皱起眉头:“往常不都是先练剑,再用膳的吗?为何偏今日要先用膳?”
安平的腰压得更低,声音却不见丝毫起伏:“苏公子的鱼汤刚炖到时候,只怕过了这个时辰会失了味。”
“嗯?”韩辛辰迟疑地看着食盒,动动嘴想说什么又压了下来,唇角一勾笑道:“苏公子费了大心思的东西本王一定要好好尝尝。”
陶罐一打开,浓浓的鲜味儿就扑鼻而来,白色的浓汤里飘着嫩绿的小葱,看得人都有了食欲。勺子打了个圈却没有捞到一块儿成形的鱼肉,韩辛辰只得把半勺汤先送进了嘴里,一瞬间鱼肉特有的鲜肥占了舌尖,汤汁顺着咽喉一路暖到肚子。看不见,却吃得着,品惯了山珍海味的贵胄也禁不住诱惑为自己满了一小碗。
瓦罐见了底,韩辛辰略有遗憾地放下手里的汤勺:“当真是他煲的?”
“是”,安平轻轻点头,手脚麻利地把接过小碗。
“没用刀?”做鱼不用刀,韩辛辰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苏莞烟除了心思多些,也不像是什么身怀绝技的高人。
安平收拾好桌面,毕恭毕敬地退到一边:“没用刀,苏公子他用薄竹片割的。”
“鱼刺呢?鱼鳞呢?竹片就算刨得开鱼腹,也不能刮干净鱼鳞,剃得出鱼刺!”韩辛辰摇摇头,狐疑地看向安平。
安总管低着头,不顾主子疑虑的目光,解释道:“鱼刺和刮不干净的鱼鳞是苏公子用手挑出来的。”
“然后?”
“然后将红锦煮到三分熟,用石臼捣碎成肉末炖汤……”
美人就要笨一点才可爱,心思太多就定是另有所图。韩辛辰大清早的好心情一点一点散尽,反反复复掂量着这个来历不明的苏公子。
累瘫的人躺在床上,却扯不起身边的被子,曲曲手指便疼得满头大汗,总听人说十指连心,他这下子算是了解个彻底。看着满是伤口与淤血的十指,苏莞烟一挑唇角留下个冷笑:“韩辛辰,他日我要将一根根鱼刺钉进你的骨头里,叫你千倍万倍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再访
韩辛辰回府的时间正赶上晚膳,管家安平勾着腰,小跑地跟在健步如飞的男人身后:“老奴以为王爷要与凌大人交谈到晚些时候,所以晚膳准备的仓促了,王爷勿怪!”
“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韩辛辰冷着张脸,好看的嘴角不由地向下了几个弧度。
安平冲着跟在身后的丫鬟、内侍甩甩袖子示意退下,小心地凑近楚王:“王爷,凌大人这回又是臭着脸来的?”
一句戳在要害,韩辛辰立住脚,绷了一路的怒气瞬间泄开:“凌淮陌闻着鱼汤味来的还能有好脸色?张嘴就没有一句能入耳的话,病病歪歪的晦气样子,再配上那身孝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齐王归西了呢!若非现在时机不到,还要留下两份兄弟薄面,本王早就就把这个活僵尸装回棺材板一把火烧了!”
一连说了好几个息怒,安平的脸上竟少了几分人前的畏缩:“王爷莫要与那等磨牙弄句、搬弄是非小人计较。他再怎么混账也是齐王的心腹现在得罪不得,秦王在西面虎视眈眈,皇上对咱们也不放心,现在不能再多个敌人了!”
“凌淮陌要真只有条灵巧的舌头,本王又何苦置气”,韩辛辰脸上的怒色一下去,更加复杂的情绪就涌了上来:“他这次来张嘴就要借三十万担粮草!”
安平搓搓手,平静的面孔有了波动:“怎么要起风?可京城那面草还没有动!齐王这么做没理由啊?难不成是惊到蛇了?”
“只怕没有齐王什么事,是他自己在试探!齐地在北方处处受到皇上的势力挟制,施展不开手脚,齐王要在秦亡后不成为下一个目标,就要在我们和皇上间做选择……”,韩辛辰说着,阴沉的脸上忽然淡开一抹笑意:“只可惜……这都不过是凌淮陌一厢情愿,四弟的心思满朝文武看得清楚,现下也只有他一人死死抓着丁点幻想不肯认清现实。”
安平沉默地看着主子,一双眸子起了涟漪。
韩辛辰压低声音,带着浅浅的笑声:“韩辛寅心里只有我们的好大哥,凌淮陌再如何聪明、能干,也不过是件趁手的兵器、致命的毒药,有用时是百般迁就,无用了便一脚踢开。他胆敢伤皇上半分,不需要我们动手,齐王第一个饶不了他!”
“那就借!”安平轻轻的口气,却异常坚定:“现在抓住凌淮陌总是好的,将来一旦有变数就拉他来挡刀!多少也能出去一个心头大患,再说了王爷,皇上对我们早有疑心,三十万担粮草借或是不借都没有太大影响。”
韩辛辰啧嘴道:“这我自然知晓!只是安平你也要晓得,凌淮陌是条毒蛇,一旦搅上他就没那么容易脱身,搞不好垂死咬我们一口,就算不死也要七分伤。”
“王爷,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赌博”,安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还在乎这么一点点的威胁?”
韩辛辰点点头,转头向着西苑走:“话虽如此,但是该降低的风险还是要降低。今天我们去西苑,前面已经是风起云涌,这个时候本王可不想后院起火!”
该做的,能做的用了个遍,韩辛辰依旧对他是不咸不淡。尤其是那件事后苏莞烟打心里有些发憷,掂掂自己的小命,决定近来还是消停点。万一做过火,真把他惹烦了,拉出去咔嚓一下子,可不就再没法蹦跶了?
日头已经沉下去大半,苏公子坐在脱了漆的长凳上百般无聊,拨弄着食盒里的白菜帮子拌豆腐,唇角一勾,敲着碗清唱起来:
“初见青菘犹泰然,几多青云伴雪山。(注:菘,白菜别名)
二月福黎临水烂,寡汤青丝绕不完。(注:豆腐,古称福黎)
三年不变不忍看,东门食盒人心寒。”
感到有人来了,苏莞烟放下手里打着节拍的筷子,斜眼瞟向门口。原以为会是阴魂不散的蒋崇琴,可等看清来人,苏公子装了一肚子的挖苦讽刺瞬间被惊得掉了一地,慌忙起身行礼:“不知王爷到访,莞烟有失远迎。”
“唱得挺好听”,韩辛辰大咧咧地坐在了苏莞烟刚刚的位置上,端着吃了一半的汤菜仔细看看,乍舌道:“安平,你看你们怎么做事的?!这青菜豆腐把苏公子逼得去池塘钓鱼,依本王看今天就应该把你交给凌大人处理!也免得本王受这窝囊气!”
安平闻言“噗通”跪在地上,肉乎乎地肩膀适宜地抖了两下,低低的声音更多了几分怯懦:“是老奴教导下人不周亏待了苏公子,还请王爷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