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只看着窗外的雪花发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秋霜拿不准老夫人的意思,又让屈羽去问了一次,老夫人依旧没回答。只好在采买的时候多费些心思,备下年货。万一老夫人不准备回老宅过年,年夜饭也不能太寒酸。
老管家的面子在老夫人跟前儿还是值俩大钱的,至少老夫人给了老管家回应,“不回去了,就在这儿过吧,当个乡下老太太也挺好的!”
老夫人一句话让老管家直接跪了,“老夫人,家里还要请祖宗过年的,主子都不在家,这可怎么使得?”
“请那些死人骨头有什么用!都不知道保佑自己的子孙!”老夫人突然厉声大喊。
老夫人突然发作,不止老管家,连带秋霜等人都被吓了一跳。老夫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表现的太激动了,缓和口气道:“罢了,老管家说的也有理,秋霜,你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小二媳妇,你就留下看家吧!”
屈羽没等应声,老管家却先答到:“老夫人,这可舍不得,二少夫人娇娇弱弱的一个姑娘家怎好孤零零地留在这荒郊野地里?”老管家直接将周围几十户的村人忽略了。
老夫人不想让屈羽回去,是因为经过几个月的锻炼个子长了,声音也略略有些哑,虽然不甚明显,但只怕有心人看出端倪。可是,老管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一个“姑娘”家被单独留下是不妥当,尤其这“姑娘”还是二少夫人,张家仅剩的三位主子之一。
“老夫人,二少夫人的风寒已经好些了,只要别再受寒,慢慢调养,很快就会痊愈的。”许先生意有所指地说。一句话既让老管家明白老夫人不是冷酷无情独独撇下二少夫人,又提示老夫人,“二少夫人”受了风寒,外面天寒地冻,一路颠簸,回府里之后病情加重,要好好“休养”,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连许先生都开了口,老夫人不再坚持,只让秋霜收拾好东西,把家里的吃食给几家老人分分,锁好门。过了年,他们还要回来住。
老管家听了老夫人的话,心里暗暗盘算要想办法多留老夫人多住些日子,怎么也要到开春才行,再找几个人,把这破院子重新翻盖一下,让主子住的舒适些。
马车行至张府门前,老夫人下车站在大门口张望,忽然问老管家,“京里有没有来信?”
老管家想了想,“只有亲家范府派人送了年礼来,比往年更丰厚些,老奴照着往年的例又填了两样,派人送回去了。”
老夫人听着老管家的回报,点点头,“好好好,好啊!”说着步上台阶,抬腿跨过门槛。老夫人忽然站定,对老管家吩咐,“今年不要贴春联了!”
今年张家经历了许多事,二少爷去了西北,大少夫人离世。按说该是张家唯一男丁韶儿顶门立户,大少夫人作为韶儿的生母,张府今年该贴白色的孝联才是。
老夫人一直当大少夫人是亲孙女不假,但是大少夫人终究是外姓人,贴孝联已经是很是尊重了,老管家不懂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吩咐不贴春联。不过老夫人吩咐了,老管家照做便是了。
因为老夫人的吩咐,张府这一年的大年夜格外凄凉,即使老夫人对下人们的赏钱比往年更丰厚也没让这年过得更热闹些。
年过得没滋没味,所以初三,老夫人便要回乡下小院,老管家又是跪又是求才让老夫人住到正月十五。十六一早,老夫人就带着屈羽、韶儿、秋霜、许先生回了小院。
小院里,老管家留下的伺候的人,都被老夫人发了顿脾气撵走了。过年似乎是个预兆,这一年初开始,老夫人开始变得喜怒无常,更爱对着窗子发呆,也对屈羽更加严厉。
五月的某天,老夫人醒来就很高兴,还有兴致地跟屈羽比划了两下,“枪法适合远攻,一旦敌人近身,枪法的优势就完全被扼住了,所以,你还要学一套近身刀法,以弥补枪法的不足,这也是张家枪法最诀窍的地方!”
说完,老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把小短刀,朝屈羽面门急攻过去。屈羽没防备老夫人会突然出招,又担心伤到老夫人,只能狼狈躲闪。
☆、第二十四章 亡故
老夫人也没有要伤着屈羽的意思,只将他逼退到角落,便翻身回到院子中央,将刀法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
最后一招收势之后,老夫人冲屈羽招招手,将手里的小短刀递给屈羽。屈羽这才看清老夫人手里的兵器究竟是什么样子。
严格说来,老夫人拿的并不是刀,说是匕首更贴切些。约莫尺长,两面开刃,果然是适合近身御敌的兵器。
老夫人将绑在小臂上的匕首鞘解了下来,给屈羽系上,“这把匕首是我父亲送给我的,今日我转赠给你,只要你一直记得当初你说的话就好!”
屈羽慎重地点点头。这一日,老夫人就坐在角落里看着屈羽联系,直到屈羽能将老夫人教的刀法从头演练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屈羽的日子更加辛苦,饶是他已经习惯了老夫人之前布置的训练强度,如今也有些吃不消。
老夫人似乎没有看到屈羽日日都在咬牙强撑,也不再跟村里的老太太们扯闲篇了,日日都亲自坐在院中监督屈羽练习。看到屈羽进步缓慢,老夫人日渐暴躁,恨不得一觉醒来屈羽就变成了绝世高手。
虽然老夫人觉得屈羽进步缓慢,但是任何一个外人来看都会觉得屈羽进步惊人。而屈羽就像是磐石下的小草,任磐石碾压,他依旧顽强地生长。
这一年,屈羽学会了杨家枪法全部招式也学会了保命刀法。寒暑易节,又是一个年关。这一年,老夫人依旧不准老管家贴春联,依旧在十六返回小院。只是这一次,马车后面多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小牝马。
“张家先祖跟随□□皇帝马上夺得天下,所以张家的枪法不止可以面对面的对敌作战,马上作战威力更大!”返回小院的当日,老夫人就打发了众人,让屈羽牵着马到后院学骑马。
“奶奶,我自己练习,您先回房休息一阵吧,您的病还未痊愈,又颠簸了一日,于病情不利啊!”屈羽看着老夫人比初见时老了十岁不止的面容,心中担忧不已。从年前开始,老夫人就病倒了,时好时坏,拖拖拉拉至今未好利索。
“我心中有数,你只管上马练习便是!”老夫人对屈羽愈发不假辞色,丝毫不见当初和蔼慈祥的影子。
屈羽不敢反驳老夫人,乖乖上了马,慢慢绕着院子跑了一圈,然后渐渐加速,很快他便掌握了骑马的技巧。第二日,老夫人便开始指点屈羽马上枪法的技巧。这一次,老夫人没有再亲自演示。
屈羽的枪法愈加纯熟,老夫人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有一日,老管家穿着一身麻衣哭着跑到小院,老夫人倒下就再也没起来。
老夫人听着老管家带来二少爷张武于边疆阵亡的消息,连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哑声哭喊出来:“我的孙儿啊!”
老夫人这一哭,屈羽秋霜等人都忍不住流下眼泪,只有许先生满眼担忧。老夫人早年随夫出征,落下不少暗伤陈疾,虽说万年保养得宜,但是随着年岁渐长,五脏衰竭,如今大悲伤肺,实于性命有碍。
果然,老夫人哭喊出一句之后,便只剩力气呼吸,即便如此,脸色也眼见着发青起来。“不好!”许先生大叫一声,慌忙掏出随身的银针,对着老夫人几个大穴扎下去,“老夫人,切勿悲伤过甚,保重身体要紧!”事到如今,许先生也只能这样劝慰。
老夫人勉强点点头,弱弱地叫:“韶,韶儿……”
屈羽听见连忙将韶儿抱到老夫人的病榻上。老夫人看着年幼的小重孙,依然浑浊的眼中流出清泪,嘴里含混地说着:“我的小重孙哟,太奶奶,太奶奶看不着你长大了,怎么办?你将来该怎么办?”
“奶奶,我会陪在小韶儿身边,只要我还在一日,定不让小韶儿被人欺负了去!”屈羽跪在老夫人病榻前保证。
老夫人闭眼欣慰地笑笑,说话清晰了许多,声音也大了些,“好好,小二媳妇是个好孩子,奶奶就把小韶儿托付给你了!还有小二,要带小二回家,奶奶求你带小二回家!”
“奶奶,我会的,我会亲自去边关带相公回家!”对于有授业之恩的老夫人,屈羽是不忍心回绝她最后的愿望的。
说完这些,老夫人精力似乎恢复了大半,“许先生,烦你做个见证,老管家,你给记下来。屈羽是小二的媳妇,是除了韶儿以外张家另一个主子。张家的产业并老大媳妇的嫁妆都归韶儿,我的陪嫁、名下的产业都给小二媳妇。”
老管家将老夫人说的话一一记下来,呈给老夫人看过,老夫人硬撑着起身,签了字用了她的私印,看着许先生、老管家签了字,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韶儿啊,太奶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只盼你能平安长大,将张家香火延续下去!“我累了!”
老夫人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轻,说完就闭上眼,仿若睡着一般。屋里的人不敢打搅老夫人歇息,只静静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半晌,许先生伸手摸了摸老夫人的脉,冲着众人摇摇头。
“老夫人啊!”老管家像是经不住打击一般,跌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