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冷哼一声,抬起手用力在胡亥额头一弹,留下通红的印子之后,沉声道:“下不为例!日后不可如此胡闹的偷溜出宫。”
胡亥立刻抱住嬴政手臂,把脸蛋埋在他掌心,偷偷看着嬴政脸上的深色,确定父亲面色缓和,终于开口说:“……不偷溜的话,行么?”
嬴政和扶苏的视线立刻落在胡亥身上,父子两人都高高扬起眉毛,眼中写满了审视的味道。
胡亥再次缩了缩肩膀,无论如何看待都只是个普普通通惧怕家长的孩子,可扶苏很快发现了他和父王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胡亥见嬴政沉默着,并没有第一时间提出反对后,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洞察了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似的,露出一抹极为灿烂也极为让将他放在心中疼爱之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胡亥拉着嬴政被他攥在掌心的手,眼中已经没有剩下丝毫阴霾,他兴奋的说:“阿爹果然最好了!我日后想要出宫会告诉阿爹或者大哥的,不再自己偷溜出宫冒险,让你们担心了。”
扶苏敏锐的发现胡亥短短一句话出口,嬴政押在眼底的怒火已经消散无踪,他看着胡亥的眼神温和宽容,哪怕之前对胡亥勃然大怒,此时却又变回最为宽和的父亲,丝毫不记恨孩子的胡闹。
这与嬴政对待荣禄犯错之后的斤斤计较简直判若两人。
“行了,你不是答应荆轲的两名友人了么?秦舞阳不肯出席今日的臣服大典,高渐离和宋如意两人必然已经知道荆轲遭逢劫难。择日不如撞日,就让扶苏抱着你出门吧。”嬴政手指沿着胡亥含笑的眉眼勾画一番,已经将胡亥欺瞒君上的大罪轻轻揭过。
胡亥转过脸对扶苏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扶苏忍不住笑出声,从胡亥眼中哪能看出一丁点对父王的惧怕呢?他分明早就掌握了浇熄父王怒火的办法,看他对付父王如此得心应手,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咸阳城的几年胡亥惹怒过父王多少次。
“是,父王,我会照顾好胡亥,不让他伤势加重的。”扶苏面带温和笑容,低声应下嬴政的嘱托。
嬴政视线始终落在胡亥身上,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询问:“你这小混蛋,还有什么要说,快些开口,否则寡人就要走了,没时间陪你这顽童作耗。”
“赵高,怎么没和阿爹一起过来?”胡亥眨了眨眼睛直愣愣的说。
嬴政刚刚恢复的面色一凝,压抑的说:“赵高不足以胜任寡人对他的信任,让他做能做的事情足矣。胡亥你还小,不要因为他人毫无原则的讨好你,就认为这是好人,而与他们亲近。”
胡亥秒懂赵高给自己开后门的行为彻底让他失去了始皇帝一辈子可能就一次机会赢得的信任,不过这对胡亥来说是特别好的一件事情,从胡亥不着痕迹的拉着赵高到处跑已经暗暗布下陷阱,只等着赵高自己一脚踏空,摔进其中不可自拔。
但胡亥脸上没有显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只是神色懵懂的点点头,然后继续非常没有眼色的追问:“可是阿爹,赵高呢?他对我真的很好的,阿爹你生他气嘛。”
嬴政怒极反笑,冷声道:“寡人看,寡人对他的惩罚是太轻了!他不顾你的危险,安排你出宫玩乐,就能收买到你的欢心——你自己想想,整个咸阳宫中你为谁求过情?!你母亲胡姬不得宠爱,你尚且没替她讨过宠幸,你第一次开口竟然为了一个卑下的内侍。”
“胡亥,别再替赵高求情了。他做错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心软放你出宫而已。”嬴政看着幼子垂头丧气的失望模样,到底没继续说重话,而是为他顺了顺头发,随即给了扶苏一个眼神。
胡亥虽然戒奶许久,可当初做他乳母的桃却一直留在胡亥身边,注意到国主和长公子似乎有话要说,她立刻走上前替胡亥盖好羊毛毯子,柔声道:“奴婢为公子穿上衣衫吧。长公子也得去换身衣裳才能出门的。”
胡亥乖巧的张开手任由桃将自己抱在怀里往后院带,一双大眼睛却机灵的在嬴政和扶苏身上滚了一圈,向他们摆着手。
待胡亥离去,嬴政忧心忡忡的说:“有些话寡人不好对胡亥说得太透,他年纪太小,不明白那么多复杂屈曲的事情,也不懂奴仆为了往上爬能做多肮脏的交易。胡亥自小与你亲厚,扶苏,替寡人好好教导他,寡人实在不想这个捧在掌心里的孩子成了他人攫取权利的工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父王不必忧心,儿臣对胡亥的爱护之情不下于父王,定然会尽心教导他。”扶苏说着,眼神中透出一股极为柔软又极为坚韧的光芒,他用坚定的语气说,“胡亥只是年纪尚幼,只要对他细心引导,以胡亥的聪慧,何愁他不明白人心险恶呢。”
“你说得对,是寡人多虑了。”嬴政听了心中最为信任的长子的话,脸上立刻显出得意的神色,直接把之前的忧虑抛之脑后,欣慰的拍了拍扶苏的肩膀说,“好儿子,好好照顾你弟弟,带他玩得开心点。”
与胡亥消除了父子之间的隐忧,嬴政心满意足而去。
扶苏唤来内侍为他更换出门的新衣袍,带上胡亥和一队多达百人的护卫前往酒肆。
胡亥屁股一直疼得厉害,站着的时候屁股上用厚厚的软布裹着药草还好,可坐在马车之中颠簸不已,哪怕垫了再厚实的软垫,胡亥还是没多一会就眼泪汪汪看相扶苏。
“大哥,你抱着我坐好不好?我屁股疼。”胡亥看着扶苏上扬得越发明显的嘴角,一边说着直扑到他怀中。
扶苏赶忙接住胡亥软绵绵的身体,在他肚子上捏了一把,笑意盎然的调侃:“今日你可是费尽力气才出宫的,没见到高渐离和宋如意,你自己怎么就先喊苦了。”
被扶苏提起自己疼痛的屁股,胡亥自然想到没从嬴政嘴里挖出来的赵高结局如何。
他漆黑的眼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停顿片刻后,压低声音说:“大哥,今日阿爹听到我提起赵高为什么忽然发脾气了?他被我连累了么?”
扶苏断然道:“与你无关,父王惩罚赵高是因为他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却又去肆意挥霍这难得的信任——若非赵高狂妄自大以为父王对他信任绝不会惩罚,他怎么敢明知道此事不妥,却瞒着你欺上瞒下。”
胡亥瞪大眼睛小嘴微张,过了好半晌,眼中竟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垂下头,拧着扶苏衣摆上装饰的花纹,不高兴的说:“阿爹对一个内侍比对我还重视,我不高兴。赵高真讨厌,阿爹、阿爹也讨厌,阿爹最讨厌了!”
他撅着嘴一脸委屈,忽然紧紧抱着扶苏铂金不妨,十分娇纵的说:“大哥你答应我,要对我重视超过其他人——任何人都不能比我重要!”
扶苏注视着胡亥明明应该十分惹人厌烦的模样,却从他恍然无措的眼神之中看出胡亥眼底深藏的害怕。
他抱紧胡亥,认真的说:“这秦国之中,再也无人比你对我来说更重要了。”你是我心中大秦的未来。
胡亥没想到扶苏真会用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对自己承诺,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怪异的情绪,既有不敢置信,还有一股十分微弱却真是存在的甜蜜感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加快不少跳动速度的心脏,嘴角总是十分到位的笑容,终于不受控制的露出些许傻气。
胡亥心想: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
这……一定就是被讴歌了无数年代的亲情!
果然很感人!
“大哥,我也最喜欢你了!以后没人比你对我来说更重要!”胡亥收起脸上的笑容,绷着脸用力点头,连总带着一股甜腻撒娇味道的声音都变得清朗了许多。
扶苏看着他这幅认真的小模样,眼中笑意越发柔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不中听:“从此以后你每日多加一个时辰的功课。”
胡亥笑容一僵,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高声说:“大哥,这时候你怎么能说这个?”
扶苏眼中笑意更盛,继续不紧不慢的将后半句话说完:“再加半个时辰的马步和半个时辰的弓弩。”
胡亥抓着扶苏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忿忿的说:“我忽然觉得大哥、大哥距离最好还需要磨练。”
说着话,胡亥哼了一声直接扭过头,扶苏伸手捏住他肉嘟嘟的下巴,微微用力便让胡亥回过头。
他侧脸与胡亥一贴,嘴唇从胡亥的耳垂上擦过,低笑着说:“你若是能跟得上我同样岁数的学业,我就不再管着你、压着你,让你随便开心玩乐。”
暖暖的呼吸吹在胡亥耳边,他抱着扶苏的脖颈,脑中一白,脱口而出:“我要压着大哥,不给大哥压!”
扶苏垫了垫很有些分量的胖娃娃,顺手掐了掐他肚子上的软肉,轻笑着调侃道:“难道胡亥现在不是压着我呢么?”
不等红着脸的胡亥回答,规律摇晃的马车已经停下脚步,一道粗豪的声音急切的从门外响起:“为何荆轲会死了?!他昨日入城时候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