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禛的话很平淡,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正是这份源自皇帝身上的直白和执着才让人觉得震撼。尤其是宁敬贤很清楚,皇上明明已经知道小二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依旧敢毫不避讳的说出这份感情,这种认真反倒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喝了两剂猛药,文禛调息了一番,感觉到自己的内伤稳定了许多,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为宁云晋运功疗伤。
他们两个的内力不但是同源,而且是互补的。
文禛的属阳、刚猛,这个功法入门容易,精通却难,但是练到极致的时候,却能减轻施术时对身体的伤害,因此一直是宗正皇族必须学的。
而宁云晋的功夫属阴、偏柔,这个功法入门条件苛刻,进阶却很容易,不但能提高血脉能力,还能改善人的身体素质与气质。
原本那功法也是一直被宗正家收藏的,但几百年前的一次战乱正本被人偷了出去,最后遗失在外再也没有下落。
正因为有那些苛刻到变态的修炼条件,连族中的人都没几个能练成,所以宗正家当时默抄了一本出来收藏,处置了偷书的人,也就没再花精力去追查书的下落了。
文禛不知道宁云晋从哪里学到的这功夫,就他所知族中的藏本都有近百年没人翻看过了。对此,他只能当做这是一种上天安排的缘分。
根据记载,分别修炼两种功法的人一同修炼的时候可以加快修炼速度,更有一则不为人知的记载中写着,当一个人身具两种内力的时候,由于阴阳互补会更容易进阶。
文禛知道那次走火入魔造成的内伤对于自己身体的伤害很大,也就不指望自己能够短时间突破到大宗师境界,还不如索性成全宁云晋。在他的有意之下,文禛先是花了三天时间将毕沧浪留在宁云晋体内的内力驱散,又用了两天时间将自己体内所剩不多的内力分四次全部传送到宁云晋体内。
当那些二十多年来不分寒暑苦练出来的内力全部消失的时候,文禛心里有些怅然,如今他就只是一个身体比寻常人好一些的普通人,再也听不到原处侍从们的窃窃私语,再也没办法在轻身跳跃……可那一切统统比不上看到昏睡了六天的宁云晋终于睁开眼睛时的喜悦。
宁云晋恢复意识的时候并没有离开睁开眼睛,虽然一身都疼,肚子也空荡荡的饿得慌,却也让他发现一个不知道该遗憾还是该庆幸的事实——自己居然没死。
他能感觉到房间里有两个人,他们守在茶桌边,正小声说着话。
“夕颜姐,你说秦明哥真的好不了么?”
“太医们说他能救回一条命就已经很幸运了。”夕颜遗憾地道,“秦明到底不像公子和太子他们,有血脉之力或者内力护身,又毫无保护地在水墓场待了那么久,唉……公子最疼秦明,要是知道了还不晓得会多难受。叶海你可要记得,公子不问咱们可就都先瞒着。”
“那是自然。”叶海连连点头,叹气道,“只是实在是可惜,秦明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今却变傻了,现在连他老娘都不认识,跟个小孩子似的。”
夕颜也跟着叹了口气,“太医们说秦明并不是真的傻,只是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慢慢教导还是能恢复得跟常人似的。要我说这也是好事,否则他心里一直念着公子也不是个事!”
宁云晋睁开眼睛朝着说话的两人望了过去,他这小小的动作就花费了不少力气。
不过夕颜和叶海虽然在说话,却无时不刻关注着床这边的动静,他这一动,夕颜立刻惊喜地站了起来,“公子醒了!公子真的醒了,快,快去通知老爷和皇上。”
叶海也喜出望外地朝床这边望了一眼,正好对上宁云晋一双虽然有些迷茫却清亮的眼睛,立刻半跑半走出了房间。
“公子您终于醒啦,这次可是急死奴婢了!您是伤口还疼么,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对夕颜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宁云晋只是眨了下眼睛,“水!”
“哎,公子您等等。”夕颜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立刻转身去桌边用茶碗兑了一碗温水。
文禛和宁敬贤两人碰巧都在乾清宫里,听到宁云晋清醒的消息,立刻惊喜的一前一后赶了过来。他们进门的时候宁云晋半靠在床上,夕颜正用勺子一点点给他喂水。
“醒了,醒了就好!”文禛激动的走到宁云晋床边,顺势拿过夕颜手里的碗想要亲自喂他。端着碗,他却像是看不够似的一直痴痴望着宁云晋的脸,似乎不相信沉睡了这么多天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宁云晋的脸色比起前两天灰败的样子好多了,起码多些许血色,那双黑亮的眼睛虽然还有些茫然无神,可是比起几天前一直紧闭着的样子,文禛心里已经在默默的谢天谢地了。
文禛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宁云晋掉入河中时两人的那一眼对视,让文禛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才好。虽然知道宁云晋肯定是误会了自己,以为当自己面临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先去救鸿明。
可是那时候宁云晋的同心结在秦明身上,又是那样一副打扮,自己是真的以为躺在地上的才是他!那一刻两个大宗师都堵在鸿明身前,自己才会那样做……
文禛心里拼命做着建设,想着该如何对宁云晋解释。宁云晋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即使他和自己在一起,也从来没对自己有过分的要求,有非分的想法,他更是十分聪明的从来不会对两人感情之外的事有所过问……
再多的想法在宁云晋将视线从他身上毫无留恋地划过,最后满是眷念地落在宁敬贤身上时崩塌了。
只听宁云晋用慵懒软糯地声音,带着几分撒娇道,“父亲你怎么瘦了、老了这么多?发生什么事了?咱们这是搬家了么,怎么儿子一觉起来房间就便了样似的?不过瞧这花式摆设倒蛮不错的,得花不少银子吧!”
宁敬贤与文禛震惊地对视一眼,兴许是有秦明的例子在先,两人虽然表情有异,却总算没有失态。宁敬贤坐到床边,抓着宁云晋的手,紧张地道,“小二你还记得父亲?”
宁云晋撅嘴道,“父亲逗小孩呢!儿子自然知道你是父亲,那是姨夫。”说着他还歪着头看了一眼文禛,将头贴在宁敬贤胸口蹭了蹭,“姨夫表情好可怕呢!父亲,是云晋不乖让姨夫生气了么?”
宁敬贤看了一眼如遭雷劈的文禛,搂着宁云晋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哄道,“没有!云晋最听话了,姨夫只是心情不好而已。”见宁云晋乖乖地点了点头,他才谨慎地问,“小二你还记得睡觉前的事情吗?”
“记得呀!”宁云晋连连点着脑袋,歪着头回忆道,“姨夫到咱们庄子来玩,还住了半宿,不过夜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吵吵嚷嚷地要离开,再然后儿子醒来就到了这里。”边说他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满脸疑惑地道,“真是奇了怪了,睡前我记得明明是夏天,还热得紧,怎么这一下就到冬天了呢!?”
宁敬贤连忙抚着他的后背,哄道,“小二自己不注意在庄子里受伤了呢!这不,就睡糊涂忘了点事,等伤好了就自然能够记起来了。”
文禛望着那两父子间亲昵的对答,却只觉得心若死灰。
那是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还莫名其妙甚为讨厌自己的宁云晋;那是只有五岁,小小世界里只有宁敬贤,宁家亲人的宁云晋……
如今的自己只不过是他世界里的一个陌生人而已,眼前这个孩子再也不是那个和自己一起生死与共的宁云晋,也不是那个和自己曾经琴箫合奏的宁云晋,更不是曾经在自己怀里酣睡露出恬静笑容的宁云晋……
那双曾经拿得起刀剑,开得了硬弓,更是批阅了无数奏折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手上的瓷碗在文禛失神之下跌落在地上。
若说宁敬贤这些天熬得瘦了倦了,那文禛显露出来的则是憔悴,甚至连头上都冒出了几根银丝。
头几天宁敬贤可以因为儿子病危而告假,虽然一直陪在这里守着,晚上却还是可以稍微休息打个盹。可是文禛因为一个大臣连续罢朝几天却是不可能的事,即使那是攸关国家的祭天者这话也说不过去。
即使不说那些重要朝政事务,光是文禛不给任何说法就下令让士兵们围了一个阁老府,就已经惹得京城里谣言四起,他不得不提起精神来处理杨立功这次可以被称为叛国的事情。
偏偏杨立功这事做得十分隐蔽,文禛事先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位居阁臣的人会叛变,手头上连确凿的证据都没有,只能先撒出一些官官相护、贪污受贿等无伤大体的案子拖着,然后安排人彻底密查。
文禛倒是想用太子生病的事情拖个两天不上朝,偏偏太医们查出来鸿明就是风寒,而且总是时好时坏,说他病得重吧,精神好的时候却又能吃能喝,但是一恶化起来就整个人昏睡不起,查不出任何原因的一直低热发烧,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
这样的症状文禛都不好意思作为借口,只能多去看他几次,宽慰鸿明好生养病。
朝廷、鸿明的事情夹杂在一起,着实让文禛烦不胜烦,甚至让他第一次起自己的身份,在宁云晋身受重伤的时候他多想能任性的扔开一切不管不顾,只是安静的守着他,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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