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珩看着他飞快跑开的身影,笑着叹息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今日天朗气清,春日的晖光和煦,让人感觉很是温暖。早春的花已经开放,零星的几点也让人心觉欢欣,偶有淡淡的香味传来,连空气都变得满是暖意。
顾明珩穿着一件霜色的外裳站在一丛花草旁边,看着陆承宁一个人在草地中央摆弄着纸鸢,见他眼睛亮晶晶的模样,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陆承宁的耐心一向极好,就自己一个人琢磨着纸鸢的构造。他今年已有十岁了,但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到纸鸢。
顾明珩走到他的身边,也不开口提醒,就让他一个人慢慢研究。
约一炷香之后,陆承宁突然仰起头看着身旁的顾明珩,一边扬了扬手中的纸鸢。小脸像是染上了云端的光彩。
“阿宁知道怎么弄了?”顾明珩看着他欢悦的模样,一手轻抚他的头顶问道。陆承宁点了点头,将纸鸢高高地举起,随后一边晃动着手臂一边嘟起嘴唇发出“呜——呜——”的声音。
顾明珩见他兴致高昂的模样,想了想还是不要欺负他了,于是俯下身将线轴递给他,“阿珩站在这里,阿宁跑到那边去,纸鸢便飞起来了。”说着指了指花园的另一个方向。
陆承宁点点头,将纸鸢放到顾明珩的手里,便朝着他所指的那个方向跑去。
纸鸢合着风摇摇晃晃地往上,陆承宁逐渐停下奔跑的步子,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纸鸢缓缓变小,神色专注,一双眸子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曜石。
顾明珩走到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空中逐渐升高的纸鸢。转眼见他额头上满是薄汗,便俯下身执着袖口帮他一点点擦干。
陆承宁感觉到额头上轻柔的触感,视线一点点地移下,最后落到了顾明珩的脸上。
顾明珩对上他的眼,温和地开口道,“阿宁开心吗?”
陆承宁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沾染着汗渍的袖口看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疑惑地想了想,最后学着顾明珩的模样执起自己的袖口,踮起脚高高地举起手臂,照着顾明珩的模样帮他擦汗。
他神色很是认真,像是在做着十分重要的事一般,一丝不苟。
顾明珩感觉到额头淡淡的凉意,有些怔愣地看着陆承宁踮着脚认真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似有春晖照入,一点一点地温暖起来。
阿宁,谢谢你。
到了午时,陆承宁玩儿累了,一个人琢磨着将纸鸢收了回来,才一手拉着顾明珩的手往殿内走去。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纸鸢,旁的人想要接过帮他拿着他都不愿,只自己紧紧地握着。
一进寝殿,还没有换过衣衫,陆承宁就小跑进了床边。
顾明珩跟上去,就发现那里有着一个不大的木箱,上面还挂着一把锁。陆承宁蹲着身子从木箱的下方摸出一把钥匙来,几下便将锁打开,随后小心翼翼地将纸鸢放了进去。
顾明珩有些惊讶地发现,里面的东西种类各式各样,但都是很常见的东西,普通的石块儿,几支鸟的羽毛,两片树叶,写着字的宣纸,两支蜡烛,甚至还有保存完好的薄薄蝉翼。
顾明珩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几张宣纸是自己第一次教他写字时用的纸,而那两支蜡烛,便是大婚当晚寝房中燃着的喜烛,原以为不见了,没想到竟是被陆承宁藏了起来。
这是阿宁的私库吗?顾明珩看着自己亲手做的纸鸢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木箱中,最后合拢,上锁,一时间心中有些怔忪。
阿宁,你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你却是用真心在对我。想着,顾明珩牵着陆承宁的手往外走去,他一身霜色衣衫,像是反射着春日的暖光。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崇文馆。
将笔墨纸砚收拾整齐,顾明珩准备带着陆承宁离开,就听见郑儒远的声音。
“明日可有空闲?”郑儒远看着顾明珩一手抱着书,一手牵着陆承宁的模样,带着笑意开口问道,一手习惯性地捻着胡子。
“先生可是有什么事吗?”顾明珩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问道。
“明日在嵇山有曲水流觞文会,不知明珩能否陪老夫这孤家寡人走这么一趟?”他说着语气带着哀叹,一双眼却满是神采。
他是十分欣赏顾明珩这个学生的。数十年来,他教导学生无数,不管是皇家子息,还是各家大臣的公子,甚至商贾走卒人家的儿郎,但是都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比顾明珩更让他惊艳。
真当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他生于濮阳顾氏如此的簪缨世族,身份高贵,衣食无忧,却丝毫没有骄奢之好。他天生聪敏,才华卓绝,却依然谦逊有礼,可称刻苦。
他少年便入东宫,没有了家族荫蔽,身旁亦无人帮扶,却在这宫廷中依然恬淡澹泊,八风不动,心性坚韧。他的琴曲即可有高山流水之山林雅乐,亦可有广陵散的气势磅礴,可览九州。
如此之人,日后必可翻手乾坤。
顾明珩听后笑了起来,看了看安静地站在一边盯着花盆发呆的阿宁,随后又问道,“不知此去需要多久?”他担心自己离开久了阿宁会闹脾气,而自己也没办法带阿宁一起去,现在阿宁还小,皇上必定是不会让他私下出宫的,这样过于危险。
“不多不多,大半日即可,你还赶得上东宫的晚膳。”郑儒远摆摆手,知道顾明珩在顾及着什么,他都已经习惯顾明珩事事都将陆承宁放在第一位了,接着又解释道,“嵇山就在京郊,来回时间也不长。”
见顾明珩点头,郑儒远很是愉悦地捻着胡子,脸上的皱纹都像是带上了笑意一般,“就这样,老夫去找陛下,明日明珩你就以老夫亲传弟子的身份,陪着老夫去参加文会吧。”说着起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崇文馆。
顾明珩心知郑老的好意,曲水流觞文会每三年举办一次,正好在春闱之前,可以说是云集了四方俊才,展文人气象。
郑老作为士林领袖,每次都会去参加。而这一次,郑老明显就是准备带着自己去看看,也是为明年的春闱早作准备。
扶持太子,助太子登位并非说说便能够轻易做到。曲水流觞文会中云集了四方举子,春闱前三甲多是出自此处。
第二日天刚拂晓,顾明珩便换上了一件竹青色衣衫,又有些不放心地帮陆承宁掖了掖被子,嘱咐道,“阿宁乖乖等阿珩回来好不好?一定不要到处乱跑,阿珩申时(下午3-5)就回来。”他很担心陆承宁离了自己会闹情绪,但是又想着他终究是太子,不能一直依赖着自己。
可是依旧放心不下。
“阿徵,你记住,一定不能离了殿下半步。”顾明珩抚了抚陆承宁的脸颊,又起身吩咐道。这次他出宫只带了阿羽一个人,相较起来阿徵更加细心谨慎,留在东宫照顾陆承宁他也更加放心。
阿徵躬身应下,“公子放心。”进宫半年,他变得更加沉着,平日话虽不多,但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
顾明珩最后转身对躺在被窝里的陆承宁柔声道,“阿宁等阿珩回来。”只不过半日而已,他的心里却突然涌出了不舍。刚转身准备离开,就感觉到衣角被拉住了。
顾明珩低头,就看见陆承宁从被窝里伸出手来,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一双眼睁得大大地看着自己。
“阿宁怎么了?阿珩在这里。”顾明珩返身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问道。很久陆承宁都没有说话,就在顾明珩正想哄他再睡会儿的时候,突然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不要阿宁吗?”
他的声音很轻,漆黑的双眼看着顾明珩,带着淡淡的不安。他固执地拽着顾明珩的衣角,担心他离开。
看见他的表情,顾明珩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对着他的眼睛,十分坚定地说道,“阿宁要记住,阿珩是绝对不会不要阿宁的,阿珩会永远陪在阿宁的身边。”
陆承宁有些执拗地问道,“永远是什么?”在他的心里,尚没有“永远”这个词的概念,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承诺过永远。
顾明珩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永远,就是比阿宁的生命多一天。”这样说着,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虔诚的味道。
陆承宁默默地将他的话记下,随后平躺在床上闭上眼,两手放在胸前抓着被子,隔了一会儿又睁开一只眼,看着顾明珩小声说道,“乖乖等你。”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双眼。
顾明珩看着他睫毛一颤一颤的模样,俯下身抱了抱他,“等阿珩回来。”说完便带着阿羽离开了寝殿。
阿宁,我会一点一点铺平你前行的道路,让你的视野之内,再无阻碍。
京城谢府。
“公子。”听见屋外传来阿除的声音,谢昀泓放下手中的笔,“进来吧。”他水色的袖襟沾染上了墨迹,也没在意,抬步绕过屏风,衣摆漾出精致的弧度。
“这是嵇山曲水流觞文会的请柬。”说着将手中的松青色请柬呈上。谢昀泓接下打开,快速地看完,“此次文会倡议者是郑老?”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神色带上了思索。
“大人希望您能去参与此次文会,公子您才从江南回京,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契机。”阿除的表情很严肃,但是他的年纪并不大,看起来总有些违和,让人心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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